本文包括
＊ 朝鲜半岛山水简史
＊ 图版（28幅）
＊ 附1：朝鲜半岛画史年表
＊ 附2：关于《仿郭熙秋景山水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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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124年，宣和六年。北宋气势已衰，朝中佞臣当道，四海民不聊生。地平线的北方金兵蠢蠢欲动，王朝危在旦夕。
这一年，徽宗的艮岳落成不久，李唐据其绘制了名垂后世的《万壑松风图》，宣和殿上依旧歌舞升平。
此时此刻，一队高丽使臣正觐见徽宗，其中一位名叫李宁的画师，呈上《礼成江图》。
画卷徐徐展开，御前鸦雀无声，良久徽宗感慨：
“比来高丽画工随使至者多矣，惟宁称妙手。赐酒食、锦绮绫绢。”
李宁，高丽国全州人，在他将描绘朝鲜礼成江风景的图卷恭恭敬敬地交于徽宗之时，历史的瞬间定格为画面。在这个画面中，一位高丽画师以作品令徽宗赞叹，背后揭示出北宋与高丽在绘画上的密切关联，也为我们展开了这样一个世界——朝鲜半岛的山水。
朝鲜半岛，自我汉初时起，历经高句丽、新罗、高丽、李朝五代，作为中国的藩属，深受中原文化浸染，崇尚儒术、乐慕华风。
朝鲜半岛（Wikipedia）
有关朝鲜半岛的绘画，早在北宋时期，郭若虚便于《图画见闻志》记载：
“皇朝之胜，遐荒九泽来庭者相属于路。惟高丽国敦尚文雅，渐染华风，技巧之精他国罕比，固有丹青之妙。”
盛赞遣使入宋的诸国之中，唯有高丽的绘画技艺最为高妙。
又记载：
“钱忠懿家有着色山水四卷，长安临潼李虞曹家有《本国八老图》二卷，及曾于杨褒虞曹家见细布上画《行道天王》，皆有风格。”
可见当时北宋士人收藏高丽绘画情况颇多，并且“皆有风格”，为一时风气。
又记载：
熙宁甲寅岁，遣使金良鉴入贡，访求中国图画，锐意购求，稍精者十无一二，然犹费三百余缗。丙辰冬，复遣使崔思训入贡，因将带画工数人，奏请模写相国寺壁画归国，诏许之，于是尽模之持归。
作为邻邦，高丽先遣使入宋欲求购画作，后遣画工入宋临摹，足证其对绘事的重视。
有关高丽对绘画的热爱，据《高丽史》记载，高丽国三代君主仁宗（1122-1146）毅宗（1146-1170）明宗（1170-1197）皆以画为最爱，尤其是明宗王晧，因为绘事终日忘倦，不理朝政，更于1178年效仿宋朝画院建立图画署，专事绘画诸务，是一位宋徽宗式的君主。
高丽的纸墨也俱佳，陈檩《负暄野录》记载：
高丽纸，类蜀中冷金，缜实而莹。
·清王鉴仿董其昌山水题跋：董文敏酷好高丽玉板笺
杨万里也在诗中写道：
三韩玉叶展明蠲，诸老银钩卷碧鲜。
·明董其昌关山雪霁图即为高丽笺所绘
有关墨，苏轼则在《书王君佐所蓄墨》中记载：
君佐所蓄新罗墨，其黑而不光，当以潘墨和之，乃为佳绝。今时士大夫多贵苏浩然墨，浩然墨本用高丽煤，杂远烟作之。
这一时期朝鲜半岛的山水是何种风格？由于没有留下画迹，我们今日无从得知。参考现存的13世纪高丽佛画，大约是整体忠实于效仿北宋，细节上略加发扬的面貌。但在随后的时代，北宋流行的李成、郭熙之风吹入高丽，蔚然成风。
·北宋郭熙早春图与较早期的朝鲜山水
1298年，元世祖忽必烈之女元成公主与高丽忠烈王王昛之子王璋即位，称忠宣王。王璋一生久居大都，与元朝文人交游不辍。曾为向中峰明本求咨禅法“建亭狮子岩下”，与赵孟頫有“分瓯共酌人参饮，临砌同看芍药枝”之谊，虞集、姚燧、朱德润、张养浩、程钜夫等人都是他的交游对象。
大报国圆通寺之记碑
（赵孟頫书丹，王璋篆额）
正是在王璋的推动下，众多高丽文士随之赴元，将中原的文化大量传入朝鲜半岛。因其对朱德润的绘画尤为钟爱，李郭派山水自此成为高丽正统，此后直至17世纪的四百年间，这一基调始终未变。
元·朱德润《宋元集绘-松涧横琴》
台北故宫博物院
1392年，高丽武将李成桂自立为王，创立朝鲜王朝，称为“李朝”，定都汉阳（今首尔）。李朝重视儒家，完全引用中国的制度，不仅设置画院，更着力培养宫廷画师。在此背景之下，朝鲜第一位留下署名画迹的山水画家安坚（15世纪上半）登场，其继承了北宋郭熙的风格，并且融合了明初如李在等人的面貌，又吸取浙派所长，再现出非凡的水准，成为朝鲜山水画史上最为重要的画家。
左：朱德润 右：安坚
这一时期，作为中国绘画的两个重要接受地，日本与李朝都在学习中国山水，有别于缺少文人士大夫阶层的日本，李朝文人们充分参与到绘画活动中，并且热衷于通过绘画与书法记录类似雅集、诗会这样的文化活动。画家出身的李上佐、李祯，王族出身的李霆、李庆胤，士人出身的姜希颜、李澄等人纷纷登场，最终形成了朝鲜古代绘画的格局。
契会图画迹展现出朝鲜文人的文会活动
如今回顾历史，作为中国山水画的支脉，朝鲜半岛与日本的山水画各自继承了北宋与南宋的传统，并且分别融入了自身民族的理解。从今日的眼光来看，它们在最初都展现出较高的水准，但朝鲜似乎更胜一筹。
通过留存的早期画迹，我们可以看见李成、郭熙画风得到良好的再现与延展，朝鲜半岛的画师们尤其把握住了“三远”空间与宋画浓厚的氛围感。中国画史中自元代式微的李郭派画风以这种方式得到延续，似乎为我们揭示了另一条路径，想必是值得我们关注的。
由于历史因素，朝鲜半岛的古代山水画迹中年代较早、水准较高的作品几乎都收藏于日本与美国，以下收录为集，供诸君赏鉴——
1
（1-高丽时代）
朝鲜·佚名《仿郭熙秋景山水图》
京都国立博物馆
（佳士得2015年5月42万美元）
2
（1-高丽时代）
朝鲜·佚名《烟寺暮钟图-1》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3
（1-高丽时代）
朝鲜·佚名《烟寺暮钟图-2》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4
（1-高丽时代）
朝鲜·佚名《烟寺晚钟图》
三之丸尚藏馆
5
（2-李朝初期）
朝鲜·安坚《梦游桃源图》
天理大学图书馆
6
（2-李朝初期）
朝鲜·安坚（传）《对幅-平沙落雁图》
大和文华馆
7
（2-李朝初期）
朝鲜·安坚（传）《对幅-渔村夕照图》
大和文华馆
8
（2-李朝初期）
朝鲜 安坚（传）《山水行旅图》
71.5 × 41.4 cm 福冈市美术馆
9
（2-李朝初期）
朝鲜 安坚（传）《烟寺暮钟图》
大和文华馆
10
（2-李朝初期）
朝鲜·佚名《赤壁图》
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
11
（2-李朝初期）
朝鲜 佚名《秋壑图》
82.3 × 42.3 cm 佳士得2021年秋拍
12
（2-李朝初期）
朝鲜 佚名《山水楼阁图》
私人收藏
13
（2-李朝初期）
朝鲜 佚名《山水图对幅》
两足院
14
（3-李朝初期）
朝鲜 文清《仿郭熙山水图》
京都国立博物馆
15
（3-李朝中期）
朝鲜 金禔《寒林霁雪图》
16
（3-李朝中期）
朝鲜 李澄（传）《山水图》
东京国立博物馆
17
（3-李朝中期）
朝鲜 如雪（传）《雪景山水图》
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
18
（3-李朝中期）
朝鲜 佚名《传米友仁山水图-1》
毛利博物馆
19
（3-李朝中期）
朝鲜 佚名《传米友仁山水图-2》
毛利博物馆
20
（3-李朝中期）
朝鲜 佚名《传米友仁山水图-3》
毛利博物馆
21
（3-李朝中期）
朝鲜 佚名《楼阁山水图》
私人收藏
22
（3-李朝中期）
朝鲜 佚名《山水图对幅-右》
94.7 x 53.6 cm 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
23
（3-李朝中期）
朝鲜 佚名《山水图对幅-左》
94.7 x 53.6 cm 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
24
（3-李朝中期）
朝鲜 佚名《同年饮宴图》
东京国立博物馆
25
（3-李朝中期）
朝鲜 佚名《溪居图》
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
26
（3-李朝中期）
朝鲜 隐斋（传）《山水图对幅-右》
京都国立博物馆
27
（3-李朝中期）
朝鲜 隐斋（传）《山水图对幅-左》
京都国立博物馆
28
（3-李成中期）
朝鲜 姜希颜（传）《山水图》
东京国立博物馆
附1：朝鲜半岛绘画史简略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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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0-
高句丽僧云徵将造纸、制墨、颜料与研磨技术传入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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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0-
唐朝联合新罗相继灭高句丽、百济，大量工匠逃亡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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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0-
唐朝新罗战争，新罗建国，向唐称臣。
10-12世纪：没有画迹流传，深埋画史的时代，据留存的材料来看，应该是向北宋学习的时期，画风可能和辽代较接近，画家在职能上可能接近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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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8-
高丽建国，成为长达475年的朝鲜半岛古代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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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4-
高丽王朝画师李宁出使北宋，据《高丽史》记载，其奉徽宗之命与翰林待诏王可训等人共同作画，又奉旨画高丽《礼成江图》。
*李寧
全州人，少以畫知名。 仁宗朝隨樞密使李資德入宋。徽宗命翰林待詔王可訓、陳德之、田宗仁、趙守宗等侍寧學畫，且敕寧畫本國禮成江圖。旣進，徽宗嗟賞曰：比來高麗畫工隨使至者多矣，唯寧為妙手。 賜酒食、錦綺綾絹。
寧少師內殿崇班李俊異，俊異妒後進有能畫者，少推許。仁宗召俊異，示寧所畫山水，俊愕然曰：此畫如在異國，臣必以千金購之。
又宋商獻圖畫，仁宗以為中華奇品，悅之，召寧誇示，寧曰：是臣筆也。仁宗不信，寧取圖拆裝背，果有姓名。王益愛幸。
及毅宗時，內合繪事悉主之。子光弼，亦以畫見寵於明宗。王命文臣賦瀟湘八景，仍寫為圖。王精於圖，畫尤工山水，與光弼、高惟訪等繪畫物像，終日忘倦，軍國事慢不加意。近臣希旨，凡奏事以簡為尙。光弼子以西征功補隊。正之言崔基厚議曰：此子年甫二十，在西征方十歲矣，豈有十歲童子能從軍者？堅執不署。王召基厚責曰：爾獨不念光弼榮吾國耶？微光弼，三韓圖畫殆絕矣。基厚乃署之。
*王可训
京西人，熙丰待诏也。工山水，自成一家。曾作《潇湘夜雨图》，实难命意。宋复古八景，皆是晚景。其间“烟寺晚钟”、“潇湘夜雨”，颇费形容。钟声固不可为，而潇湘夜矣，又复雨作，有何所见？盖复古先画而后命意，不过略具掩霭惨淡之状耳。后之庸工，学为此题，以火炬照缆，孤灯映船，其鄙浅可恶。至于形容不出，而反嘲诮云：“不过剪数尺皂绢，张之堂上，始副其名也。”可训之作，悉无此病。
13-14世纪：高丽佛画兴盛，从中国传来的技法大行其道，观音、地藏等形象流行，截金、描金等细密的技法成熟。这一时期开始留下画迹。同时因高丽忠宣王王璋在元之故，众多文士使元，朱德润代表的李郭派山水蔚然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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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6-
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藏《五百罗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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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6-
日本银行藏《阿弥陀如来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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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8-
高丽忠宣王王璋即位，改革触动权贵被废，滞留大都十年，与赵孟頫、虞集、姚燧等人交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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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8-
王璋再次即位，依赖在元传旨控制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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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0-
镜神社藏金祐文《杨柳观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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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0*-
鹤林寺藏《阿弥陀三尊图》（1477年修理）
15世纪：山水画兴盛，元代流行的李郭派成为主流，并吸收了部分早期浙派的绘画风格。墨竹盛行，李霆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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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2-
高丽灭国，李朝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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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7-
天理大学图书馆藏安坚《梦游桃源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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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0*-
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藏姜希颜《高士观水图》
16世纪：李郭派画风继续发展，潇湘八景盛极一时，李上佐、金褆、李澄、郑士信等画家登场。
附2:关于《仿郭熙秋景山水图》
本幅由纽约佳士得于2015年5月以42万美元拍出，标为元-明时代的佚名山水，后据研究考证为朝鲜早期山水。现为私人收藏，于日本多次展出，在京都国立博物馆官网可以查阅其信息。
（1-高丽时代）
朝鲜·佚名《仿郭熙秋景山水图》京都国立博物馆
（佳士得2015年5月42万美元）
本幅作品的面貌显然源自北宋郭熙确立的山水范式，与《早春图》颇显一致，全幅自下而上，先构建“主石”与“主松”形成的近景——
接着借助延续攀升的山脊向上推进，右侧安置“深远”溪涧，左侧安置“平远”景致——
上方则继续推进，形成“高远”主峰，展现出北宋全景式山水的空间与体势——
这一构成还在传郭熙《秋山行旅图》中体现，三幅相较，本幅的笔墨更为松动，尤其是林木的层次、山石轮廓线的起伏跌宕、主峰的造型都更加接近郭熙本尊的气质，而《秋山行旅图》则略显刻板与重复。这一方面体现出李郭画迹在域外得到的良好继承，也令我们在审视佚名或称传作品时产生更多思考。
元·佚名《秋山行旅图》
同时，相较于对这一图示运用更成熟的李在《山阴避暑图》，本幅《仿郭熙秋景山水图》似乎时代更早，学界推定大约是13-14世纪初的作品。
明·李在《山阴避暑图》天津博物馆
同样值得与之比较的还有故宫博物院藏《仿郭熙山水图》，伯克利大学艺术博物馆藏《放郭熙山水图》等作。
元·佚名《仿郭熙山水图》故宫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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