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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探红楼，探情韵烂漫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偷偷打开父亲的书柜，偷看里面的《红楼梦》，翻了几章，里面大半的字都不认识。

宝玉道：“我为的是我的心。难道你就知道你的心，不知道我的心诚不诚？”这是宝玉对黛玉的告白，这就是《红楼梦》的少年气质，稚嫩却赤诚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只有年轻的人，会把爱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会在死亡里面看到美。所有的中二少年都是这样想的，这就对他的胃口。

少年人对成年人的世界没什么兴趣，他也不是很看得上成年人。孙悟空就是这样无法无天，他怎么能看得上玉皇大帝呢？他觉得玉皇大帝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都能做一个齐天大圣。那种英勇又很二的气息，是年轻人荒唐，但是这种劲头，就是属于青春的浪漫感。

青年时品红楼，品世态炎凉

等我真的有了一点阅历。30 岁以后再读红楼梦，读到的俩字叫做“命运”。
那时候再读《红楼梦》我忽然发现，我开始关心贾母了。因为过了三十岁我就有了家族的概念，与少年的时候要骑马仗剑走天涯，要去闯荡世界的感受不同， 这给年龄的人已经有了一点家庭的责任感了，然后你就会在贾母身上看到一个大家庭，树倒猢狲散之前，那棵大树的气质。

这些年如果我们曾经经历过亲人的离去，你就会发现所谓的家乡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其实有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或是一个埋藏着亲人的坟茔。如果这些都没有了，那么实际上你就无家可归了。

所谓“父母在不远游”，其实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你就像那个风筝一样，有一根线系着你的，如果有一天这个线断了，其实就是猢狲散了嘛，你四处流散，没有人在为你深夜里点一盏灯，没有人在关心你有没有一碗热汤喝，也没有人在说任何时候你回来我养你。

那个时候你就知道这个家的主心骨，是靠着人跟人之间的那个感情来维系的，要有一个像圆心一样的人定在那里。那在《红楼梦》里面，贾母就是这个家族的圆心，就是那个定在那里的定海神针，一个身份阅历威望最高的老祖母。

但除了这种稳定住整个家族的定力之外，这个老太太其实很潮，审美在线。你看她说这个听笛子怎么听？

“人吹笛子要隔着水，声音远远地飘过来，这样才有意境。”

贾母的娘家姓史，所以大家都尊称她为史太君。大观园里有一个青春版的贾母，就是史湘云。很多人都喜欢史湘云，过去有一个，《红楼梦》里你最想娶的人的排行榜。就是王熙凤和史湘云呼声特别高。

因为史湘云大说大笑，有什么事儿都能过得去。为宝玉庆生时，她吃醉了酒，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这便造就了《红楼梦》的经典名场面，湘云醉卧芍药裀。

贾母和湘云都是史家的女儿，她们身上都有着一种诗人般的率性洒脱，所以可能史湘云慢慢就老了，变成另一个贾母了。即便已经老去的贾母也还是爱说爱笑，爱吃零食。所以贾母特别欣赏那些年轻的孩子们，他们个个都不一样，但是贾母能够认可他们的不同。

其实在年轻的时候，我会带入《红楼梦》里的十二钗或者十二副钗。但是，我现在有了一点年纪之后，就常常会提醒自己说，老了以后不要面目可憎，不要对年轻人一万个看不惯，觉得他们都是不长进的，觉得他们不像我们年轻的时候怎么样。

所以我就用贾母来勉励自己，我如果当年能像老太太一样的放松和宽容，纵容青春和美，我觉得我就没有那么讨人厌。

你看《红楼梦》家里头的那小辈们都爱跟老太太玩儿。可是你看家里头的那些小辈们爱跟王夫人玩儿吗？爱跟贾政玩儿吗？绝对不会。所以人的青春感，永远不是跟年龄成正相关的，贾母那么大年龄了，可是大家都喜欢她。

《红楼梦》里的最后一次中秋夜宴很重要，是展现贾府由盛转衰的关键。这天夜里，王熙凤病了，府内的下人之间也矛盾频发，贾府内部人心惶惶。但贾母还是觉得，不管怎么样，中秋很重要，还是要找一点美好的事。于是贾母便说就着笛声，大家一同赏月。但是夜静月明，笛声悲怨，贾母喝了点酒，禁不住垂下泪来。

贾母老了，醉了，这个老太太心里清楚，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今天能够享受到的这一切都不会再来，其实所有的任性，所有的潇洒，所有的义气飞扬，就像青春期的特权，它会过去的，命运会把很多你不想要的，你不想看的，你不想面对的东西塞给你，你要早早地培养你的勇敢，培养你的坚定，培养你的柔软和豁达，你才能够面对命运的考验和毒打。

中年时悟红楼，悟人生百态

到 40 岁以后再读红楼梦。我看到就两个字，叫做人性。

到了这个年龄，突然发现原来有一些我不喜欢的人，我好像就有点喜欢他了，原来我不能理解的人，我就能理解了。

到了这个岁数，我明白了不要通过一个切片去看某一个人，比如说贾政。很多人都不喜欢他，为什么？因为他身上那种儒家礼教卫道士的气质，因为他刻板迂腐的官僚习气。但他也有不那么讨人厌的一面，在严厉外表下，他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会赞赏探春的才情，也会关心贾府边缘人贾环。

我觉得现在很多人很奇怪，就好像谈个恋爱不能分手，一分手就说这是个渣男人，结了婚也不能离婚的，只要离婚也是这个人很渣。对人的评价体系单一又片面，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道德的大棒，先重重打下来。这个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单调、缺乏理解力、比较匮乏的人心。而一个丰富的，一个善良的人心一定会尊重人是会变的，是复杂的，他有美好的一面，也就有恶毒的一面。

我从没见过一个 百分百纯粹的只是某一种类型的人，人就是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的，再明智的人也会在某一个时刻冒傻气，这就是真实的人生。

所以我在 40 多岁读《红楼梦》就会觉得，原来有一些人我从前没有看懂他，或者我那时候不接受他，但后来接受了，比如说贾政，比如说贾瑞、薛蟠，然后这里面还有一个人叫多姑娘。多姑娘是一个特别风流，跟各种人关系都非常混乱的一个人。

现在我竟然对这个女孩子都有一点理解了，讲到她的时候我会专门的来讲，这个多姑娘后来是谁呢？后来她成了晴雯的嫂子，到晴雯之死的时候，有一段描写得非常的就是催人泪下，这里面就有多姑娘。

原来我们讲《兰亭序》的时候，讲到王羲之写《兰亭序》里面一句话说“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什么意思呢？就是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它没那么长。我们从前最喜欢的，就有可能变成我们现在讨厌的，我们从前能够容忍的出觉得，现在就我们会认为他很出格。从前我们觉得奇怪的，现在可能就变成我们自己想要成为的。

所以他就是在讲什么呢？说的是社会的评判标准，和道德体系其实在快速更迭，它并非一成不变的，那么人心就会在这样的环境中不断的改变，这个就叫做人性。

如果我们不能够理解这些，那么就像小孩子看电视剧一样，《红楼梦》里出来一个人，我们就说这是好人还是坏人啊？这是傻的还是聪明的？那么这本书就被你看成了一个扁平的、删减版的少儿读物。

所以未来我想用两年的时间，给大家讲《红楼梦》，一回一回地讲。不是浮光掠影，不是浅尝辄止，我们要读通它，“通”意味着它跟你心意相通，它会成为你的骨头，你的眼神、你的气质，成为你身体里的一部分，变成你的智慧，克服自己身上的种种的习气，那这件事儿就像修行一样。

你们见过雕刻佛像的人吗？我曾经去看过石匠雕刻佛像，在山崖之上，石头的碎屑飞溅，我看着佛像的模样，从那个石头里一点一点的显现出来，那一刻非常的感动。然后我坐在桃花树下面大哭一场。那一刻我领悟了，原来那个立地成佛就是他从你眼前，从一块石头里面，呼唤出了佛像，这是一个很虔诚的行为。那我们此生就是要把自己当成那个石头，你要知道有一个美好的样子在我们的身体里面，你只是需要把它呼唤出来。

哪怕这辈子没修好，没有那么精致，但我们也可以知道什么叫做好，什么是好样子，我们得一点儿一点儿的去呼唤它，忍受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