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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汛（小小说）

文/许评

窗外，大雨滂沱，电闪雷鸣，感觉大楼都在震动。云洲县防汛指挥中心灯火辉煌。梁副局长今晚值班，当班的另外两位干部正在统计整理各乡镇应急办上报的当天雨情、水情以及灾损情况。

梁副局长年近半百，身强体壮，业务精湛，处事果敢。他并非云洲本地人。他出生在湖区，打懂事起，目睹了湖区的涝灾给父辈带来的巨大危害，常见父母辛苦了大半年，一场洪水就把农作物冲洗个干净，收成变成了泡影。他从小就立志要改变这一局面，高中毕业时，他以优异成绩考入了海河大学水文专业，毕业后分配到云洲县水利局工作。“性格决定命运”，他如多数读书人那样，个性有点倔强，原则性太强，灵活性不足，尽管专业知识、业务能力没有人可以超越他，职级晋升总是不尽人意，年过四十才晋级副局长，也就是一个副科级而已。好在他心态平和，每天兢兢业业地做好本职工作。

早几年云洲县应急管理局成立，整合了安全生产监督管理、防火、防汛和救灾等应急救援职能。县委特地把他从县水利局副局长岗位上调到应急管理局任副局长的，兼任县防汛指挥部办公室主任。在县级，县长担任防汛指挥部的指挥长，常委副县长担任常务副指挥长，不是特别重要的决策，指挥长多数不会到场，常委副指挥长就拍板人。真正统管防汛指挥部日常工作的就是梁副局长了，同事及朋友们自然笑他升级了，他只“嗨嗨”地一笑了之。云江从云洲县穿境而过，水害频频，梁副局长深知这个岗位责任重大。

晚上8点左右，值班的同事把统计资料送到梁副局长手中，他边看边对比往年同期的雨晴、水情数据，正要掏出手机准备向分管防汛应急工作的唐副县长汇报汛情，唐副县长的电话已经打进来了。

唐副县长非同寻常，他今年才30岁，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年轻有为，年初才被市委空投到云洲县担任县委常委、云洲县人民政府副县长。人们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有小道消息说他是省委选调生，也有人说他是退下去的原省委组织部长的宝贝孙子，不管什么背景，明眼人一眼看出他是来镀金的，前途不可估量。这天下班时，适逢倾盆大雨，唐副县长没有急于回家，待在办公室批阅文件，累了就打开电视机看看新闻。新闻联播节目里一条特大新闻让他差点从座椅弹起来了。北京暴雨造成35人死亡。自然资源部在北京启动地质灾害防御三级响应。政治敏锐性极强的唐副县长本能地掏出手机，拨通了梁副局长的电话。

“梁局长吗？在哪？”

“唐常委，您好！我在防汛应急指挥部值班，您有什么指示？”云洲这个地方，人们特别是体制内的人习惯于称呼人家最高的、最重要的官职，若是副职，都会自然地省略那个“副”字的。

“今天的雨下得不寻常，我放心不下，了解了解情况。”唐副县长没有主动提及北京的灾情，更没有惊恐谈及北京因灾死亡人数。

“根据各水文测报站以及各乡镇上报的雨情及水情，我县汛情暂时没有问题，也没有收到地质灾害情况的反馈。如有任何异常情况，我都会在第一时间向您汇报的。请领导放心吧！”梁副局长在电话里毕恭毕敬地回复着。

“砰”的一声炸雷，短暂地打断了他们的通话。雷声过后，梁副局长手机里继续传来唐副县长的话音：“你看了今天的新闻吗？北京暴雨造成了严重的人员伤亡，北京地区已经启动了三级响应。群众利益无小事，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我县需不需要启动防汛应急响应？”

梁副局长在手机里回答着唐副县长的提问：“就目前我们掌握的各项数据来看，还不需要。”梁副局长见唐副县长心有不安，接着又从专业角度分析了一番，很有把握地禀告无需启动四级响应的理由。

天空中又传来一声炸雷，大雨依然不停地下着。唐副县长对着手机向梁副局长下达了指示：“你立即以防汛指挥部的名义，向指挥部全体成员发出通知，今晚九点半在指挥部会议室召开防汛会商紧急会议。”

梁副局长顿了一秒钟，刚回复“好的”二字，唐副县长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晚上九点半，云洲县防汛会商紧急会议在防汛指挥部会议室准时召开，参会人员无一缺席。会议由唐副县长主持，他首先通报了今晚从新闻联播里看到的消息，接着点名让气象局局长、云江水文总站站长发言，汇报当前的天气走向、水文数据，梁副局长综合汇报了当前汛情。接着唐副县长要求与会人员就本县当前防汛工作发表看法和意见，还着重地补了一句：“我县应不应该马上启动防汛四级响应”。

会议陷入了寂静，与会的都是防汛指挥部责任单位的行政一把手以及各乡镇的乡镇长，他们似乎并没有唐副县长内心的那份紧张与焦虑。偶尔有人窃窃私语，但没有一个人正式发言。唐副县长见此情形，便把目光投向了梁副局长。梁副局长有点极不情愿地扳过麦克风话筒，清了清嗓子。“根据我县当前的汛情，结合云江上游下游水位和近期天气变化趋势，暂时不必要启动四级响应”。他瞄了一眼唐副县长的脸色，接着说：“当然，站在对人民群众生命和财产负责任的角度，为确保万无一失，现在启动四级响应也不是不可以。一切由您领导定夺”。发言虽然不长，发完言后梁副局长竟然已是汗流浃背了。

“同志们！”唐副县长声音提高了八度。与会者心领神会地齐刷刷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掏出笔来作记录的准备。“群众利益无小事，我们的责任重于泰山。北京的灾情大家听到，我县的汛情大家也都看到。面对复杂严峻的局面，我们容不得丝毫观望与犹豫，必须提高政治站位，抓住主动，采取坚决有力的措施。我宣布，从今晚十点起，启动防汛四级响应。请与会全体人员按照防汛应急四级响应预案部署相关工作，不得有误。散会！”在一片“砰砰”的桌椅碰撞声和脚步声中，与会人员走得精光，留在最后的梁副局长关了会议室的空调、灯光和会议室大门，回到了值班室。

第二天，雨住了，阳光渐渐穿透云层。梁副局长虽然值了一个通宵的班，并没有回家，依然躺在值班室的行车床上休息。其实他根本休息不了，手机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多是基层打进来的，抱怨县里小题大做瞎折腾。

中午时分，值班室收到身为指挥长的王县长通过秘书传来的命令：云洲县即刻解除防汛四级响应。梁副局长听闻命令后长嘘一口气，自言自语：“该吃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