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千之(海波)

那年,“庆历新政”失败,范仲淹怅然来到河南邓州任知州。

庆历六年(1046年)九月的一天,范仲淹收到被贬为岳州知州的好友滕子京寄来的一封信。

滕子京在信中说:想请范仲淹为重修落成的岳阳楼写一篇旅游宣传文案。没能亲自去岳阳楼上打卡也没关系,信封里附带一幅《洞庭晚秋图》,请你看图作文。

滕子京是范仲淹的同学,也是范仲淹实行改革的积极支持者,庆历四年,因为经济问题遭到弹劾,被贬至岳州(巴陵郡)。

滕市长在任上干了三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一是兴办教育,修建文庙;二是兴修水利,筑堤防洪;第三就是重修岳阳楼。

据说,滕子京登上新建的岳阳楼,悲从中来,凭栏哭泣。

别人不知道滕子京为何而哭,范仲淹知道。

河南邓州花洲书院内的范仲淹雕像

为了劝导黯然神伤的好朋友,也为了抒发自己胸中的抱负,庆历六年(1046年)九月十五日,范仲淹慨然提笔。

一时间,他心潮澎湃,文思泉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等传世名句,从笔尖倾泻出来。“北宋散文的压轴之作”——《岳阳楼记》像一束光,瞬间照亮了千古。岳阳楼亦得以永世不朽。

《岳阳楼记》彰显了范文正公的博大胸怀与人格魅力,指引了无数在困境中迷茫的人们,激励着世世代代的仁人志士。

读懂了《岳阳楼记》,你就会领悟到人生的真谛,就会知道面对人生的无常和命运的起伏,要依靠自己才能迎难而上,悲喜自渡,格局自设,独处自洽。

一,悲喜自渡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满目萧然,感极而悲。”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把酒临风,其喜洋洋。”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看到秋天的湖面,风雨凄凄,薄暮冥冥,那些文人就会悲秋伤怀,忧忧戚戚。

看到春天的湖面,春光明媚,晴空万里,那些骚客就会心旌荡漾,遇上点好事就更加得意忘形。

《岳阳楼记》中这两句话,描述的是天气和风景,也揭示了世态人情。

天气变化莫测,风景面面不同,人们的心境随之时悲时喜。事有成败顺逆,人有悲欢离合。

悲喜随遇,哀乐由人,是一种心态的桎梏。范仲淹很早就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在文中提出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破解之法。

他认为无论面对顺境还是逆境,都要保持恒定淡然的心态。不因顺利而妄自尊大,不因挫折而妄自菲薄,做到无论何时都要坚持自己的原则,不受外界影响。

范仲淹的早年岁月是悲凉的。幼年丧父的他,随改嫁的母亲来到了姓朱的继父家。

长大后,在朱家兄弟的奚落中得知身世的他很想争一口气,决心发奋读书,改变命运。

他住进了寺院,每天早早起床煮一锅粥,凉了,切成四块,拌上腌菜,就这样解决了一天的吃饭问题,他将更多时间用于读书。

为了深造,他又考入著名的应天书院。心无旁骛,昼夜苦读,终于在26岁时进士及第,从此踏上仕途,原来不接纳他回籍的范氏家族也同意他改回范姓。

后来的几十年,宦海沉浮,几经贬谪,但都能保持不卑不亢的良好心态。

升职了,他出将入相,建言献策,抵御外侮,整顿吏治;被贬了,他造福一方,为民谋利,哪怕是担任教职,也能为国育才。

一个人若以分别心看待万物,便会事事偏颇,处处狭隘。

西方大哲人罗素曾说:幸福的本源,是人生的参差百态。

人生苦短,心里通彻了,心态放平了,当明白顺境逆境应泰然处之。以平常心看人间百态,人生也自然处处喜乐。

季羡林在其散文集《悲喜自渡》中写道:“人间万千光景,苦乐喜忧,跌宕起伏,除了自己,他人爱莫能助。”

人生漫漫,没有谁的生活不会遇到顺逆和悲喜,自渡就是最好的救赎。

岳阳楼图

二,格局自设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

《岳阳楼记》既写出了洞庭湖的浩渺壮阔,也抒发了作者的家国情怀。

如果仅仅有生花妙笔,没有伟大的襟怀抱负,没有吞吐天下、心系黎元的精神格局,即便天天去岳阳楼里打卡,也写不出如此千古雄文。

早在范仲淹求学时,他目睹了百姓的艰难生活,便在佛前发愿,立下“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人生目标。

范仲淹《岳阳楼记》重读

每日断齑画粥,却一心想要造福百姓,普济苍生。

范仲淹也做到了知行合一,言行一致。无论是戍守边疆还是在朝执政,他都实心为国为民办事。公务之余还资助落难书生,在家乡设立义田,扶贫济困。真正实践了“仁者爱人”的德行。

有人说,范仲淹是一位高级干部,《岳阳楼记》是一篇宰相文章,那股堂堂大气,我们普通人学不来的,那种“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的人生格局,也是普通人达不到的。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普通人不能“治国平天下”,但“修身齐家”还是可以做到的,这同样需要自己立起格局。

放在个人身上,就是眼光放长远,分清事情的轻重;

在家庭层面,就是重视对子女的教育,“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在企业经营层面,就是找到核心竞争力。

格局有多大,道路就有多宽。

范仲淹胸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大格局,他的成就彪炳千古。

在家庭教育方面,他也立下了大格局,他撰写《家训百字铭》,告诫子孙后代要俭以养德,精进勤勉,广施善行。

范仲淹以“古仁人之心”在家族种下了一颗善良的种子,他的子孙不断施肥灌溉,直到它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范仲淹家族因此而家风纯良,人才辈出,兴旺了整整八百年。

胸襟广了,才能海纳百川,大道宽广。格局大了,才能人生从容,气象万千。

三,独处自洽

“微斯人,吾谁与归?”

如果没有这样的古仁人,那我同谁一道呢?

范仲淹像唐代诗人陈子昂一样向天地发出千年一叹。

孤独,是人生的宿命;不被人理解,是人间的常态。学会独处才能真正活出自我。

范仲淹的一生,虽有满腔富国安民的热忱,屡次进谏忠言,却不被当朝者所容,屡遭诋毁和贬谪。但范仲淹始终像个孤勇者一般,捍卫着自己的初心。

他在朝廷主持“庆历新政”时决心澄清吏治。他翻阅各地区长官的档案,凡是庸官、贪官的姓名,都一笔划去,免去职务。

有人劝阻他:“被免职的人一家子都会哭啊”。范仲淹说:“一家哭何如一路(一个地区)哭耶!”尽管不被理解,依然坚持以民为本,体恤民情。

“庆历新政”触犯了很多既得利益者,他们联合起来抨击新政,诬陷范仲淹“妄结朋党”。

皇帝也产生了疑心,范仲淹终于无奈离场,来到贬所邓州。他没有因此放弃自我、随波逐流,而是继续为民办事,营造优美环境,设立花洲书院,邓州因此文运大振。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样的境界,有几人能真正做到?

范仲淹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境界,就注定了要在人间踽踽独行。

就像《庄子》一书中说的:“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

他在独行独处的岁月里,笑对风雨,充盈内心,活成了世人敬仰的模样。

周国平说:“独处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境界。”

歌德说:“独处可以让我们更好地了解自己,找到自己真正的方向。”

与其刻意合群,不如深耕自己。

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繁华。经历过孤独,才能沉淀内心,锤炼生命。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难免会受到别人的误解,与其拼命解释、辩白,不如像范仲淹一样,坚守本心,调适自我,在独处中洞见自身的澄澈和光明,静享生命的葳蕤与蓬勃,这就是“自洽”。

风雨人生路,短短几十秋。一定要在喧哗中找到丰富的宁静,在独处中找到从容的自我,坦然笑看人生绚丽多彩的风景。


《岳阳楼记》是一篇震古烁今的传世佳作。就连眼光很刁的明末文人金圣叹也点了个闪亮的赞:“圣贤心地,圣贤学问,发而为才子文章。”

范仲淹的道德文章和不朽功业都是依靠他自己修来的。

他出身寒微,家庭不幸。然而,他却能于苦难中觉醒,通过发奋图强改变命运;

他屡遭贬谪,饱经忧患,却始终心怀天下,造福百姓,教育子孙,传承家风。

范仲淹既创造了人生的辉煌,也承受着人间的孤苦。

他的名篇《岳阳楼记》,字里行间都闪耀着光亮,千百年来激励着无数在苦海中泅渡的有志之士。

平凡的我们都能从其人其文的精神中感悟到人生的真谛:悲喜只能自渡,格局要靠自设,独处更需自洽。

读懂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我们会发现,人生可以更加美好,而生命可以更加丰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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