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大   雨

要下大雨了，村子里就有了一番热闹忙碌景象。人们不时仰起头看天，看云，看风势。

大槐树下，田间地头，路上碰面，大家聊天的内容也多和雨水有关。

下雨的谚语五花八门，我们小孩子就东一句，西一句地听着，顺便拾到了耳朵里：

“水缸出汗蛤蟆叫，瓢泼大雨要来到。”

“天上勾勾云，地下雨淋淋。”

“云彩朝南，大雨冲船。云彩朝东，一阵大风。”

“麻雀滚土洗个澡，下雨日子远不了。”

嘿嘿，要下大雨了，我们这些没心没肺的家伙竟然都觉得好玩儿呢。下大雨前的气氛，有点紧张，刺激，好像跟过年过节一样有趣。

大人们可没我们的好心情。他们担心着田埂、河堤会不会被雨水冲开，道路会不会冲坏，田里的庄稼是否会被淋倒。

家里的屋顶会不会漏雨，土墙会不会坍塌，院子里的排水沟是不是通畅，长在沟渠边的杨树柳树，会不会被山洪连根拔起，冲到下游的不知什么地方。

他们在风雨来临之前，急急忙忙拿起家什忙碌着，为迎接大雨做着各种预防工作，恐怕根本没心情欣赏大雨来临之前的奇异景象吧。

我们小孩子则不然。大雨是我们所盼望的。我们盼望着平淡的日子，因为大雨的到来，能发生一些变化。

大雨，就像一头天空游荡的湿淋淋的怪兽，它在世界上到处转，寻找着目标。自从去年夏天，它转走之后，这不，又呼呼哧哧转回来了。

大雨兽摇动它湿漉漉的脑袋，喷吐呜呜的大风，打出雷声的喷嚏，在我们村庄上空，造着要下大雨的迅猛势头。这既让人莫名的兴奋，又让人担忧不安。

那时，我总觉得，被雨淋过的村庄，似乎就不是原来的村庄了。被雨沐浴过的世界，俨然已变成一个崭新的世界。

我当然打心眼里喜欢现在的村庄，但我更喜欢不可名状的，被大雨清洗出来的崭新的村庄。大雨这头神秘的怪兽即将降临，那令天地变色的气势，仿佛要把我们，要把整个村庄，都带到一个想象中的童话王国。

下雨之前，我跟着母亲去麦田加高田埂，疏通水沟。红褐色的土地上，齐刷刷的泛黄的麦子在大风中一起一伏，那是淘气的风在引逗着它们起舞。

母亲弓着腰，挥汗如雨，用三齿耙和尖头铁锨，轮番挖着地头的一道土沟，我只是有一阵没一阵，帮着把一些散土，用铁锨铲到荆条蓝里，倾倒在一边。

“雨会顺着这条沟流走吗？”

“那当然。这里地势低，水往低处流嘛。要不咱家的麦子非被冲毁不可。”

风，急一阵，缓一阵，母亲的声音，在风中听起来也是高一声，低一声的。这是午后时辰，天色却看起来像黄昏般晦暗。天上，黑压压的云，正从北方朝南运行。它们像一群黑山羊，挨挨挤挤的，朝前涌动。

云朝南，雨冲船。云朝东，刮大风。今晚上恐怕要来一场大雨了。

天地空空荡荡，大风好像要把什么都刮走似的。我的目光在风中搜寻着。那边山坡上有一头牛在低头啃草，牛尾巴梢儿的鬃毛，被风吹得飘来荡去。

一只小山羊躲在深草里，发出怯怯的咩咩叫声，它忽然又往深草里藏了藏，倏然不见了。一只喜鹊，腹部羽毛被风吹得倒竖起来，从空中跌落。

它在地上稳了稳神，攒足劲儿，伸颈奋翅，顶着风，歪歪斜斜飞起来，终于落到一株柿子树杈上了。

天地间好像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了。呼呼的风，在耳边呼啸。蓦地，一串豆大的雨点噼啪落下来，砸在母亲刚铲出来的一堆料姜石上，立刻印下几团深色泥点。

还有几滴，落在我仰起的脸上，清凉，沁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