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1日下午,西湖边春意盎然,游人如织。坐落于孤山南麓的俞曲园纪念馆(俞楼),迎来了一群文澜读书岛的书友。他们认真聆听着讲解员介绍晚清学者俞樾一生跌宕起伏的为官与治学之路。随后,他们又来到距此不远的诂经精舍旧址纪念碑合影留念。3月22日上午,这些书友又赶赴德清,参观了德清乾元镇金火村俞氏文化展示馆和俞樾曾孙、著名红学家俞平伯纪念馆,并在德清县图书馆,参加了《清季淳儒:俞樾传》阅读分享会。

这是文澜读书岛“走读浙江”第三季的第一场阅读分享活动。书友们用行走、参观、阅读和讨论的方式,走近被曾国藩称为“拼命著书”的朴学大师俞樾,了解他的那些有趣和感人的故事。

情智兼具的朴学大师

《清季淳儒:俞樾传》是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浙江文化名人传记丛书”中的一本,由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教授马晓坤撰写。阅读分享会上,马教授畅谈了创作这本传记过程中的种种经历,以及深入研究俞樾所获得的体会。浙江省社科联副主席李文贵、科普处长王三炼也作为普通的书友,静静地聆听着分享和讨论。

马晓坤首先从经学成就、文学艺术成就、通达的教育理念和海外影响力四个方面概括了俞樾的成就与历史地位。她认为,俞樾是“一代儒林宗硕,湛思而通识之人”(陈寅恪语),对晚清社会文化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作为著名学者,俞樾著作等身,有五百余卷《春在堂全书》传世。其著述淹通经、史、子、集四部,可谓一代通儒,有经学家、文学家、书法家与教育家之称。最值得称道的是他的经学成就,章太炎以“近世经师”来评价他;梁启超也把他与王念孙父子(朴学代表人物)相提并论。

他继承了乾嘉学派的治学方法,遍注群经、诸子,在校勘、训诂古代典籍方面取得丰硕的成果,并形成了自己的治学风格和特点:实事求是、通经致用和会通融合。

俞樾还在诗歌创作、笔记小说和曲作等俗文学创作以及书法艺术上颇有造诣,在晚清文学史中占有一席之地。

俞樾曾主讲苏州紫阳、杭州诂经精舍、上海求志、德清清溪、归安龙湖等书院,尤其在杭州诂经精舍任山长达31年之久。他反对将八股文学习作为教学的全部,主张培养学生认真读书、不奢谈心性的习惯,注重经世致用的学问,具有通达的教育理念,培养出黄以周、朱一新、施补华、王诒寿、冯一梅、吴庆坻、吴承志、袁昶、章太炎、吴昌硕等著名学者。

俞樾与海外学者保持密切联系,书信往来,促进了中外文化的交流与融合。他的学术思想和文化成就对东亚文化圈产生了深远影响,成为东亚文化圈中的灯塔,推动了东亚地区的文化发展。

马晓坤重点分析了俞樾“情智兼具”的个性特征。俞樾虽然研究的是朴学、小学,但人却并不古板,具有丰富的情感,是一位重感情、很有趣的人,在亲情、爱情、友情以及对普通百姓的关怀等多方面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俞樾事母至孝。兄长俞林去世后,他将88岁高龄的母亲接到身边,和妻子一直悉心照料。俞樾与兄长自幼相伴,情谊始终深厚。兄长去世后,他精心照料子侄,安排他们到诂经精舍求学。俞樾与妻子挚爱情深,令人感佩。妻子去世后,他孤身一人,一直未再娶,并在妻子墓旁修建右台仙馆,陪伴妻子。在家庭之外,俞樾也看重师友之情。他与曾国藩、李鸿章、彭玉麟等朝廷重臣私交甚笃,与众多同年好友保持良好关系。俞樾和学生们的情谊也极为深厚。

作为一位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俞樾对普通民众满怀同情与关怀。在多次天灾人祸中,他凭借自身社会影响力呼吁官方赈灾,还身体力行,卖字换取银钱,购买赈灾物资分发给灾民,展现出对现实的深切关怀。

古代汉语的重要和古代文人的悖论

文澜读书岛发起人劳月从自己读大学的经历讲起。那时候国门刚开,西风东渐,大家对外国文学、现代文学趋之若鹜,而对艰涩难学的古代汉语、古代文学则望而却步。整整两年的古汉语、古文学课程,他的成绩仅仅合格。而俞樾所研究的朴学、小学,就是古代汉语范畴的学问。所以,尽管俞楼在杭州几乎尽人皆知,但极少有人知道俞樾究竟是干什么的。阅读《清季淳儒:俞樾传》恰好是对朴学、小学的一个科普机会。

劳月认为,相比较文学,包括朴学、小学在内的语言文字学是更为枯燥的学问。但语言文字学却是所有学问中最基础的学问,就像数学在自然科学中的地位一样。俞樾孜孜不倦于朴学、小学一辈子令人敬佩。对于后人具有强烈的启迪意义。

读书岛札记177:走读德清,从先贤身上触摸历史的温度

劳月还从俞樾身上看到中国古代文人的典型悖论。古代文人典型的人生道路是读书、考试、为官。仕宦生涯是他们的理想。这就是所谓“入世”。但中国古代文人受佛教、道教影响,又都有“出世”的意愿,期待遁入山林,像陶渊明一样逍遥自然。“入世”与“出世”是一对悖论。在俞樾身上,这个悖论很明显。“花落春仍在”使他在官场一夜成名,御史弹劾又使他折戟官场,于是他便“拼命著书”。即便退隐书院,俞樾依旧和官场保持密切联系。从曾国藩到李鸿章到杨昌浚、彭玉麟,都是俞樾的密友。逍遥于学问之中的文人,却又津津乐道于迎来送往的世俗之中。用一句话可以准确地概括俞樾的人生:“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这代表了中国古代很多文人的心态。

家风、民风、科幻、鬼神及其他

文澜读书岛的讨论向来汪洋恣肆,不受拘束。3月22日阅读分享会上,书友们的讨论热烈而多元。从俞氏家族耕读传家的家风,到德清民间尊师重教的民风,从俞樾母子、夫妻的感情,到俞樾父女情深意长的家书,从俞樾预言人类登上月球到中国古代儒家对鬼神的态度,令人眼界大开。

德清县作协主席杨振华首先发言,他曾经在俞樾家乡金火村乌巾山下的城东中学当过两年教师。那是一个很破旧的学校,却具有全县最高的教学水平。他非常赞赏俞樾夫妻“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感情生活。他认为,家庭是需要经营的,需要包容和体谅。我们可以从俞樾人生中汲取滋养,获得借鉴。

很巧的是,来自德清春晖读书社的李晖也在金火村长大,在城东中学读过书,乌巾山留下了她愉快美好的童年记忆。她很喜欢俞樾夫人姚文玉的《梅花诗》,认为其气格高远,寄托遥深,既恭喜丈夫高中,又寄托深情。她也十分赞赏俞樾夫妻的伉俪情深,可与苏东坡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相媲美。来自德清县史志办的任茹香从女性的视角谈了她的读后感。她认为,马晓坤从女性的视角展现俞樾身边女性(母亲和妻子)对他的影响。她也将俞樾与苏东坡对比,认为两人都受母亲、妻子的正向引导,且都是兄弟同年中进士。由此联系到当下教育内卷的现实,指出家风家教的重要性,而在家风家教中女性引导又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文澜读书岛书友周静透过曾国藩、李鸿章与俞樾的关系,谈到《清季淳儒:俞樾传》对重新认识晚清历史以及洋务运动的意义。她认为,曾国藩、李鸿章在推行洋务运动的同时,还能大力支持俞樾讲学,体现了“中体”在当时的重要地位。过往历史书往往重“西用”轻“中体”,而本书弥补了这一认知缺陷,体现了“中体”所蕴含的智慧与价值,不可随意舍弃。她还指出,俞樾所著《群经评议》《诸子评议》展现出惊人的记忆力与辨析力,令人叹服不已。

德清书友丁国红认为,杭州德清两地书友共同分享《俞樾传》,不仅是弘扬俞樾精神的大好机会,更让两地文化进行了很好的交融。这是无价的宝贵收获。她认为,一个地方的风景再美,也抵不过一个伟大人物的强大灵魂感召力。

专程赶来参加阅读分享会的浙江图书馆副馆长谢贝妮朗读了俞樾写给女儿绣孙的家书:“人生须分三截:少年一截,中年一截,晚年一截。……汝少年总算顺境,但愿以中年之小不好,博晚年之大好,仍不失为福慧楼中人。”俞樾由绣孙的诗洞悉她的情绪低落,开导她青年时尝些辛苦,就像做文章有抑扬顿挫,大有好处。家书中充满乐观向上的精神,满是浓浓的父爱和淡泊的家风,为后人敬仰。

文澜读书岛书友李相彤很敏感地看到了俞樾对人类会登上月球的预言,怀疑他可能看过早期的科幻小说,因为当时已经有西方科幻小说引进中国,故而俞樾读过科幻小说的可能性极大。李相彤认为,儒家主张 “敬鬼神而远之”,但清朝时很多文人却爱写鬼神故事,如蒲松龄《聊斋》、纪昀《阅微草堂笔记》、袁枚《子不语》以及俞樾的《右台仙馆笔记》,这是否与孔孟教导相悖?

马晓坤对此作了答疑。她认同李相彤对俞樾看过科幻小说的怀疑,但未找到有关的证据。对于清代学者热衷写鬼神故事,马晓坤指出,文言小说源远流长,从六朝志怪小说始,历经唐代《酉阳杂俎》、宋代《梦溪笔谈》等,鬼神的内容一直存在。文人受佛教影响,在鬼神观念上存在矛盾。虽儒家主张“敬鬼神而远之”,但现实中家族祠堂供奉牌位、重视香火传承等行为都与之相悖。

因为杭州书友买好了返程高铁票,阅读分享会不得不结束,但是书友们对俞樾的认识与了解才刚刚开始。俞樾用跌宕起伏的一生,启示我们在困境中坚守初心,于平淡里积聚力量。纵然风雨如晦,而人可坚如磐石,屹立不倒,在起起落落中寻找生命的本真。

从俞楼,到金火村,到俞平伯纪念馆,到德清县图书馆,这一路,书友们通过对俞樾先生生平、著述、为官为人的层层深入了解,触摸到历史的温度。那些未能寻到的踪迹,也化作了脑海中对历史遗迹的遐想与思考,成为走读旅程中独特的注脚,让大家对这片土地所承载的深厚文化底蕴有了更为深刻的感悟。

回程途中,车窗外夕阳染红了天际,似在与我们共同期待下一次走读活动的到来。

本文摄影:德清县图书馆、毛芳菲、吕瑛、阮燕萍

本文短视频拍摄制作:沉言静思

文首题字:沈强民

文末篆刻:孙新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