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界首解放
上初中一年级，读了一学期。第二年即1947年，春天开学不久，就听说八路军要来了。那时，称解放军还叫八路军。
五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我从临泉县城回家来。这时我父亲的药铺从新市街搬到我家东边三间草房里。那天晚上，就在父亲药铺当门地上，铺了席子和被子，父亲和我就睡在那里。睡到后半夜，忽然听到响起枪声，越来越猛烈的枪声。就知道八路军来到了，界首解放了。天亮时，枪声停止，我就到院门外去看看。一会儿，看到穿着灰色军服的解放军战士坐着马车，从碑楼街西头进来。第一辆马车上，架着一挺轻机枪。我就在院门外靠墙站着，看几辆坐着怀抱大枪的解放军战士的马车从面前过去。在这次解放界首战斗中，国民党县大队被解放军包围在界首西卜楼村寨内。
这是无人机拍摄的卜楼寨，截图来自B站作者像眼（后更名为安徽界首人）拍摄的视频。
卜楼寨是个小寨，只有一个南门。县大队从寨门突围向南逃跑，进入解放军的伏击圈，被击溃消灭了。临泉县大队队长李澄波被击毙在卜楼南麦田里。
界首解放后，我们碑楼街也住过解放军。住在群众家里，与群众和睦相处。纪律好，借群众东西及时归还，深受群众欢迎。连小孩子也能和解放军战士说说笑笑。大家觉得解放军真是咱人民的军队。
这年夏天，听说赵同田先生在柴行街教私塾，我就到赵先生私塾里上学。赵先生教我读了一篇杜牧的《阿房宫赋》。私塾里只有十几个学生，天气又热，赵先生对我们管得不严，允许我们下象棋，到南大坑(大水塘)洗澡。上了只有个把月，家长安排我到东王寨外祖母家走亲戚。后又到小陈庄寨表大爷(表伯父)家走亲戚。很愉快地玩了几个月。过了年，即1948年春，听说陈五伦先生在碾石王寨教私塾，我又到碾石王寨陈先生私塾里上学。这里也是只有十几个学生，大家边学习边玩。陈先生教我读了一篇韩愈的《进学解》。我因腿上生疮，回家来治疗。不久，陈先生不教了，我又没处上学。可喜的是，这年秋天，赵同田先生来到我们碑楼街，在邻近我家的西边教私塾。我得知后十分高兴，又到赵先生私塾里上学。这次赵先生私塾里学生多了一点，二十来人，学习气氛也比较好。因学生年龄大小不同，每人学的内容和进度也不同，赵先生就给大家一个个讲书。这时我已十五岁，知道用心学习了，理解能力也强些了。1948 年秋冬，这个半年中，赵先生教我读了十几篇古典散文。赵先生七十多岁，老态龙钟，走路拄着拐杖。他很有学问，诗写得很好，号兰亭山人。他有两厚本用毛笔抄写的自己的诗集：《兰亭山人诗集》。我有时也翻看赵先生的诗。诗集里面有咏史言志的诗，与友人唱和的诗，也有写男女爱情的诗。我们每天一大早到私塾里晨读，大家摇头晃脑读书的时候，赵先生也读。他喜欢读唐宋时代的古典散文，总是大声拖着腔调，抑扬顿挫地读。读得入神时，嘴角边的胡茬上沾着口水。我这段时间，最喜欢读的也是唐宋时代的古典散文。我也学着赵先生大声抑扬顿挫地读书。不仅早晨在学屋里读，晚上在家灯下也读。读文章时，觉得有很美好的愉悦感。爱读、想读、百读不厌。读得熟记于心，张口能背诵。读的遍数多，理解也渐多。从文章的叙事描写、抒情议论中，体会文章的语言之美、构思之巧、气势之宏伟和思想境界之高，甚至能体会到古文大家的心志情操，人格魅力。我觉得，这个半年，读这些文章，不知不觉中，我的文化水平，作文能力，甚至思想见识，都有较大的提高。
在学屋里，不读书的时候，我也喜欢画画儿。上初中一年级时，买到过四本《古今名人画稿》。这时，又借到一本《芥子园画谱》。我不看书时就临摹这些画谱，尤喜临摹花鸟画儿。
1949年过了春节，赵先生又不教了。这年我十六岁，已经是个小青年，更知道学习重要了，就坚持自学。这时，我父亲的中药铺，又搬到碑楼街路北门面房里。我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在药铺柜台里面南窗下，大声读书，读古典散文和诗词。早饭后，在南窗下练习写毛笔字。药铺里上午和下午，总会有人来往。来看病的，买药的，来说闲话的。不过来人不多，不是很忙。这些主要由父亲接待应酬。我专心写字看书。临摹柳公权字帖，练写毛笔字。我练字的方法是，每次固定学写字帖上六七个字，把这六七个字临摹半月十天。学习这几个字的笔划力度，字体结构。觉得写的字和字帖上字有点近似了，再换六七个字，再临摹半月二十天。这样学，看似乎比较慢，实际上效果好，提高快。因为，临摹这些字，笔划结构学的比较好了，再写其它字，同样能写得比较好。不仅写大楷，也写小楷，抄文章。经过这样用心练笔，我的毛笔字，大楷小楷都有较快的进步。
我还自学了一部《孟子》。父亲是主张叫我读《孟子》的。我家的一部《孟子》是四卷。我就一卷卷从头学，不懂的地方看注释，问父亲。父亲耐心地讲解，指导我学习。我读一段背会一段。一卷都会背了，就把书放在父亲面前，请他看着，我把一卷书从头至尾背诵下来。然后再读第二卷。这样，我把四卷《孟子》都一卷卷读熟背诵下来。
我很信奉孟子的仁政主张和性善说。国君行仁政，爱民，国家才能兴旺发达；大家都能以善良的心对人，团结互助，社会才能长治久安。
在家自学读书的兴趣越来越广。有天我把家里的一部《唐诗合解》找了出来。读到李白的《将进酒》，一下被诗中那超凡脱俗的豪情与气势所吸引。读古诗的兴趣更高了起来。我非常喜欢读李白、杜甫的诗。也读一些白居易、韩昌黎、刘禹锡、孟浩然、杜牧、李商隐等人的诗。我在书摊上还买了一本《韵对千家诗》，又读了一些苏东坡、王安石、陆放翁的诗。
我家有一部《三国演义》和一部《东周列国志》。那时候，我还不懂得历史小说和史书的区别。把这两部历史小说，就看作是史学著作。我非常喜欢读这两部书，读得对其中喜欢的章节能讲述，喜欢的诗词能背诵。对其中的英雄人物、高人雅士很钦佩。父亲平时在闲谈中，也爱和我谈论古圣先贤、英雄人物的故事。这些故事，都对我有很好的教育启发熏陶，使我有了上进心，要做个品格高尚的人，有用的人。虽然还没有明确具体的奋斗目标，但总觉得有知识有文化就会有前途。坚持自学，对前途有信心。有一次，和几位朋友在一起闲说话，谈到长大以后做什么，我说：“我不想一辈子在家天天坐在锅门前喝红芋稀饭。”
1949 年新中国成立，处处使人感到新社会新气象。土匪被消灭了，绝迹了。吸毒的没有了，娼妓被改造教育从良了，也没有了。真可以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到处是欢乐的歌声。我们沙河南岸，办起了界首市第二小学。我们碑楼街在二小上学的，刘玉琴她们几个年龄大点的学生，每天晚饭后，教街上小朋友唱歌。碑楼街道两边，有砖砌的淌水沟。孩子们都坐在淌水沟岸边，学唱歌。碑楼街还办起了农民夜校，学文化，学时政，学唱歌。青年们晚饭后，在街上排着队扭秧歌，就是跳秧歌舞，边唱边舞：
我至今记得学的第一首歌是：
学的第二首歌是：
学第二首歌时，已经是1950年开始抗美援朝了。他们教唱，我在一旁听，也跟着学。这是按那时学的歌词和曲调，谱写出来的。我的音乐知识水平比较差，谱写的不一定准确。特别是第一首歌，就学那么多，是否整首歌学全了，也不知道。
我在新华书店买过一本书《中国革命读本》。看了这本书，我认识到，中国共产党是无产阶级政党，代表广大劳动人民的利益，是为人民服务的，要领导中国人民建设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大家都过着民主自由幸福生活的新中国，建设一个前所未有过的新社会。我曾看过的历史书籍告诉我，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在封建皇帝的统治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一切都是皇帝的，天下人无论为官为民，都必须忠于皇帝，都是为皇帝服务。皇帝对人民可以任意宰割。现在，到了新社会，共产党领导的新社会，是有史以来最光明美好的社会。而且，我这个知识文化浅薄的小青年，很快当上了民办教师，后又成为正式教师，成为新社会的国家干部。这是我人生最大的幸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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