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的落日慢慢消失在天际,飞机的舷窗外一片淡淡的尘埃,这是来自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不速之客;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狼的眼睛,像要整个吞噬我们这群来自千里之外的猎物。飞机下降、再下降,心跳一紧、再一紧,但我还是忍不住向舷窗外望去,想从空中看清她的面容。
夜色中,天地一片混沌,分辨不出东南西北,只能从空乘的播音中得知,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一一喀什。当飞机像掀开维吾尔姑娘头顶的盖头一样,平稳降落到喀什徕宁机场时,我依然处于一种如梦如幻的状态。



喀什,地处祖国最西北边,是一座神秘而美丽的千年古城。虽然曾来过多次,每次都试图读懂她的真容,找到她的梦幻密码,但每次好似有种神秘的力量在阻挡着我,次次铩羽而归,总不能如愿。
入住酒店后,我再次急不可耐的冲进喀什夜色中。我内心在激动着,用久别胜新婚的心情。我暗暗地提醒自己,这次一定要用坚定了“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心,认识真正的喀什,而不是像往昔“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留下遗憾。



淡黄色的尘埃在霓虹灯中飞舞,空气中透着一丝丝沙土味,还有街道两旁维吾尔特有的烤肉味、烤馕味。忍住美食对我的巨大诱惑,坚定的用眼睛四处寻找解开神秘喀什的答案。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站在了喀什古城的巷口。三月的夜风,裹着杨柳嫩芽的清新,拂过那些被岁月揉皱的土黄色墙垣。夯土建筑层层叠叠,像被孩童随意堆砌的积木,却在这个昼夜交替的刹那,显露出千年丝路重镇的庄严。



雾霭在雕花木窗间流转,将那些波斯纹样与中原云纹浸染得愈发缠绵,仿佛时光在这里打了个柔软的结。拐角处突然飘来一缕木炭火的青烟,循着这抹人间烟火,我撞进了百年老茶馆的铜壶里。须发皆白的维吾尔老人斜倚着雕花廊柱,陶碗里的传统药茶腾起琥珀色的雾气,那深邃的眼神与茶水的碰撞,如同历史与现实的对话。旁边的几位老人,他们用布满沟壑的手掌摩挲着都塔尔琴,琴弦震颤出《十二木卡姆》的片段,音符沾着茶香落在馕坑腾起的热气中。
斜对面的铜匠铺里,老师傅正把整块黄铜敲打成莲花状的茶炊,叮当声与琴音在昏暗的灯光下交织,竟分不清是金属在歌唱,还是木头在低吟。
【边地风情】朦胧的喀什/陈靖渭



夜色渐浓,圆圆的月亮攀上艾提尕尔清真寺的月牙尖顶,老城好似又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更显出一种朦胧美。
酒吧一条街的商铺已经关上了雕花木门,铜器铺里悬挂的数十盏镂空吊灯也渐次熄灭,原来洒在青石路上的斑驳光影,也像捉迷藏的孩童般不见了踪影。卖土陶的少女,把一块硕大的油布盖在新烧的陶罐上,怕还带着窑火余温的釉色被暗夜夺走。
拐进另一条巷道,一个直经两三米大锅做的抓饭香气扑鼻而来,师傅说这是古城第一锅,可供五百人分享,夏季游客多时,每天做三锅都不够卖。隔壁邻居的小伙儿,正在大声叫卖着用两三米大锅炖的玫瑰花鸽子汤,周围一大圈是玫瑰花,再一层是红枣,第三层是枸杞,中间是肉和汤,那香味儿象一堵厚厚的城墙,挡住了多少人前行的脚步。旁边用炭火加热的馕坑里,一个个轨花的面饼子在维吾尔师傅手中旋成薄纸,再粘上芝麻、皮牙子后往炉壁一贴,顷刻便鼓胀成金黄色的月亮。卖无花果的老汉掀开棉被,紫红果实上凝着糖霜似的白霜,他布满皱纹的笑容里,藏着整个绿洲的甜蜜心事。



来到网红打卡地,当灯光把土墙染成蜜色时,英吉沙小刀作坊里的炉火便烧得格外炽烈。年轻的刀匠赤膊站在铁砧前,火星溅落在结实的臂膀上,他专注如正在锻造星辰。淬火的水槽腾起白雾的刹那,刀刃上神秘的大马士革纹如水波漾开,那是淬炼过二十八道工序的智慧之光。老师傅用鹿角、贝壳、宝石、金银等镶嵌刀柄时,会说起祖辈跟着驼队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传说,那万千沙粒在故事里化作钢刃上的细密花纹。
更深夜冷时,沉睡在闹市中的民居,如同玩累了的孩童,安心地躺进母亲温暖的怀抱。浪漫巷中,生土建筑群像搁浅的巨舟,晾晒在屋顶的彩布被夜风鼓动,恍若未曾降下的风帆,年轻的少男少女们,还在弹着吉它,跳着欢快的舞蹈,表达着爱或被爱的情绪。
突然,有一扇花窗后传出婴儿的啼哭,混着远处清真寺的梆克声,在纵横的街巷里泛起阵阵涟漪。此刻的喀什古城,正躺在塔里木盆地的臂弯里,把西安的晨钟、撒马尔罕的暮鼓、波斯商队的驼铃,全都汇聚酿成葡萄架下的一瓮陈酒。



第二天清晨,我又站在东湖边的柳树下,感受晨曦的喀什。薄雾从水面升腾,将远处的摩天轮晕染成海市蜃楼。穿校服的少年们嬉笑着掠过林荫道,上早班的姑娘们穿着艾德莱斯绸裙飘逸而过。这座浸润着古老经卷气息的城,正把两千年的时光细细织进现代文明的经纬。晨祷的诵经声自远方传来,惊起一群白鸽,羽翼掠过香妃园的青砖黛瓦,在琉璃穹顶上划出银亮的弧线,依然是那样的朦胧美。
朦胧的喀什,喀什的朦胧,原是时光窖藏的一块千年琥珀。那些在晨雾暮霭中若隐若现的,不仅是沙与土构筑的城池,更是一个永不褪色的梦境——驼队络绎的丝绸之路在此投下倒影,西域三十六国的月光在此沉淀,所有消失于沙漠的文明,都在这片绿洲获得温润的包浆。
当暮色再次裹住艾提尕尔广场时,我看见自己投在石板路上的影子,也渐渐融进了这座古城的斑驳与辉煌之中。
不到喀什,不算到新疆;不懂喀什,不算懂新疆。喀什,我虽然又来了,但依然没有读懂你;喀什,我们再次分别时,在你朦胧的晨曦中。好吧,就让我带着这层薄雾般的朦胧美,将未尽的期待折成书签,静候重逢的墨香漫卷。


主编:傅群雄
审核:我的卧虎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