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如果从公元前221年秦国统一六国并创建皇帝封号算起,到1911年清王朝覆灭,2130多年的封建皇帝时代,采用最多的传位方式仍然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这种方式的具体办法是,有嫡长子就传位给嫡长子,通常在皇帝生前就会公开册立皇太子、允许皇太子成立自己的幕府、可以在皇帝亲征或者出巡时监国。
如果没有嫡长子,历史上这种情况也很多,比如病故、意外去世或者更血腥的方式(例子很多,汉武帝错杀皇太子刘据),那就传位给长子,即使长子只是庶出也就是并非皇后亲生的,没关系,只要拜皇后为皇太后就行。
至于长子的生母,此时要么已经或者马上就要离开人世,要么也能母凭子贵,当不了皇太后但地位也很尊崇,去世后必能进入先皇帝陵。
但是,五代十国末期的宋朝初年,北宋开国皇帝宋太祖赵匡胤,与自己的同母弟弟赵匡义(此时还没有改名为赵光义)却以兄终弟及的方式传位——在古代这也不是不行,但这种方式主要发生在北方游牧民族或者西南、东南的少数民族,中原政权确实极少发生这种情况,比如暴力篡位。
1000多年过去了,每当谈到金匮之盟以及与金匮之盟高度关联的烛影斧声时,人们更倾向于前者是假、后者是真,那么历史的真相或者最接近历史真相的,到底会是什么情况呢?
(一)宋史版金匮之盟
要想判断金匮之盟的真假,首先需要知道金匮之盟的内容到底是什么?都有哪些人亲身经历或者全程目睹,无论正史还是各类野史、笔记、见闻,无论历史修官还是名门大家,综合起来,给出了金匮之盟的三个版本。
元朝由脱脱主持编纂的《宋史》中,对金匮之盟的记载是,公元961年,赵氏兄弟们的生母杜太后病重,此时已是赵匡胤称帝、建立大宋的第二年,素以孝顺仁义著称的宋太祖赵匡胤时常在杜太后身边侍候。
杜太后曾问宋太祖是否知道自己如何得了天下,宋太祖回答说这是祖宗德佑、杜太后积累的福报。杜太后说:不然,正由周世宗使幼儿主天下耳。使周氏有长君,天下岂为汝有乎?汝百岁后当传位于汝弟。四海至广,万几至众,能立长君,社稷之福也。
按照正史的记载,杜太后是希望宋太祖看清当下形势的凶险、四面皆是割据势力;自己得天下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德佑与福报,而是周世宗柴荣去世太早,留下了幼儿寡妇,无所依靠。所以,要想保住赵氏江山,就不能传位给自己未成年的儿子,而是应该由年富力强的弟弟赵匡义继位,避免重蹈后周的覆辙。
宋太祖哭着答应后,杜太后便让在场的宰相赵普将这份誓约以书面形式记载下来,赵普完成此书后在结尾写下“臣普书”,随后“藏之金匮,命谨密宫人掌之”。
这一版有关皇位这个最大遗产的内容只有一个“兄终弟及“,没有涉及再往后的皇位是由宋太祖还是宋太宗的子嗣继承;主要的参与者有三个人:即将去世的杜太后、宋太祖赵匡胤、当时的宰相赵普。宋太宗既不在场也不知情,不然就不会有“藏之金匮,命谨密宫人掌之”。
(二)建隆版金匮之盟
《建隆遗事》是由北宋王禹偁撰写的,王禹偁历经宋太宗、宋真宗两朝,参加编修过《太宗实录》,他的所见所闻会有一定的依据,而且《建隆遗事》是最早、最详细记录金匮之盟的史料。
《建隆遗事》中对金匮之盟的记载大致是:杜太后生前曾经在自己宫中举行过一次家宴,赵匡胤、赵匡义和赵廷美三个亲兄弟参加;赵匡胤的嫡次子赵德昭(嫡长子赵德秀早夭,赵德昭成为事实上的嫡长子)、嫡四子赵德芳(嫡三子赵德林早夭)两人也参加了这次家宴。
在家宴上,宋太祖赵匡胤主动提到皇位继承人的事,还说了一个传位方案,即赵匡胤去世之后,传位给弟弟赵匡义;赵匡义去世后传位给弟弟赵廷美;赵廷美去世后将皇位传回给赵匡胤的子嗣。
这一版的金匮之盟仍然是由赵普书写,但赵普以“素不能文”推辞,于是赵匡胤便召唤陶谷来写,蹊跷的是《陶谷传》中并没有提及这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盟约书写完毕后,并非保密而是告之天地宗庙、赵氏宗室人人皆知,最后杜太后要求由当时的晋王赵匡义保管盟约,不过在秦王赵廷美死后,这份金匮盟约便不知去向。

(三)司马光版金匮之盟
第三版是《涑水记闻》中记录的金匮之盟,此书的作者正是北宋著名政治家、史学家、素以治学严谨著称的司马光。
在这一版中,跟《宋史》有相似的四点:第一,同样是由杜太后提出、宋太祖赵匡胤被动同意;第二,同样是由赵普记录形成盟约后署名“臣普书“;第三,赵匡义当时既不在场,也不知情——因为第四点,这一版的金匮之盟跟《宋史》中的记载一样,被“藏之”。
不过,跟《宋史》中不同的是,这一版的金匮之盟提到了赵匡义去世以后的皇位归属,但却语嫣不详,给了两个方向:其一,宋太祖赵匡胤传位给弟弟赵匡义;赵匡义去世后再传回给赵匡胤的子嗣;其二,宋太祖赵匡胤传位给弟弟赵匡义;赵匡义去世后传位给弟弟赵廷美;赵廷美去世后再传回给赵匡胤的子嗣。
司马光的《涑水记闻》还回答了另一个重要疑点,即金匮之盟既然属实,那就可以成为赵匡义摆脱斧声烛影、得位不正等传闻的最关键证据,为何作为见证人兼记录人的赵普,没有在赵匡义继位之初,第一时间就公开或者呈交呢?
按照司马光的记述以及其他史书的佐证,赵普一直拖到宋太宗赵光义(赵匡义继位后为避讳赵匡胤,遂改名为赵光义)登基的第六年,也就是太平兴国六年(公元981年),赵普才以信函的形式告知并将金匮之盟呈交宋太宗赵光义。
司马光给出的理由是令人信服的。开宝六年(公元973年)赵普因极为跋扈专横而被宋太祖赵匡胤罢黜宰相之位,并将其调离汴京(今河南省开封市)、出守河阳。
赵普十分害怕后续是否还有更严厉的惩罚,以致于“日夕忧不测”,此时的赵普更加不敢公开金匮之盟的内容,甚至不敢提及此事是否存在。
(四)看似双赢
到了宋太宗继位的第六年即太平兴国六年(公元981年),已被贬官八年的赵普觉得时机成熟,便向宋太宗告知并呈上金匮之盟,宋太宗“失色”,“遂遣使急召之(指赵普)”。
作为此事的结局,当然是双赢。赵普在太平兴国六年(公元981年)、端拱元年(公元988年),两度被宋太宗赵光义拜为宰相。公元992年赵普去世,宋太宗追封赵普为尚书令、韩王,赐谥号忠献,甚至配飨宋太祖庙庭,就是无数臣子想都不敢想的配飨太庙。
而宋太宗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甚至做得非常决绝。在宋太祖赵匡胤去世后的几年时间里, 赵匡胤的实际上的嫡长子赵德昭被迫自杀;另一位潜在的皇位继承者赵廷美被定谋反之罪、贬至房州,后因忧悸成疾而亡,时年38岁。
即使宋太祖赵匡胤的妻子孝章宋皇后去世,宋太宗赵光义不肯给予孝章宋皇后相应的身份和地位,禁止文武百官服丧,曾有大臣为此稍有议论,便受到宋太宗的严厉斥责并被贬官、驱离汴京。
公元997年,宋太宗赵光义去世,自己的儿子赵恒继位,也就是宋朝的第三位皇帝宋真宗。
(五)母亲的担忧
作为赵氏兄弟们的生母,杜太后一直强调和在意的,还是当时的实际形势以及赵氏得位不算太体面、随时会被其他势力复制的危机,比如“天子宁有种耶”。
这句话的完整版是: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虽然出自五代十国时期,却与公元前209年喊出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倒是颇为相似,只不过后者是农民反抗暴政、被迫起义的疾呼呐喊,而前者却是拥兵自重的节度使们不小心说了实话。
五代十国时期,后晋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在目睹“累朝自节镇遽升大位”的现实后,真心实意喊出的口号,他说了一句贴合当时实际情况的大实话,只要“兵强马壮”,就能“继承大统”。
赵氏兄弟尤其是赵匡胤,如果不是得到后周世宗柴荣的信任,能够组建并统领大部分后周的禁军精锐,即使陈桥兵变成功一百次,赵氏的江山也坐不稳——毕竟“兵强马壮者当为之”。
宋太祖赵匡胤之所以被动接受母亲的传位要求,并不全是因为孝顺仁义、不忍忤逆,而是他明白杜太后说得鞭辟入里、切中要害:要想在当时四处军阀割据、随时造反称帝的背景下保住赵氏江山,只能这样做。
所以,金匮之盟不仅真实存在,而且其内容并不全对宋太宗赵光义有利,尤其是宋太宗赵光义去世后的皇位继承人,要么是弟弟赵廷美,再由赵廷美传回赵匡胤的子嗣;要么赵光义去世后直接传回赵匡胤的子嗣。
无论哪一种,金匮之盟对宋太宗赵光义的定位只有一个:以年富力强、理政多年、且通晓军事的个人优势,保住赵氏江山并在完成过渡后,将皇位传给哥哥的后人。
至于结果,熟悉历史的朋友们也都知道,宋太宗赵光义最终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子嗣,这种情况一直到南宋高宗赵构传位时才得以纠正——造化弄人,赵构没有存活下来的子嗣,皇位终于还是传回给宋太祖赵匡胤的子嗣后代。最后,既然金匮之盟是真,那么烛影斧声的真假就很容易判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