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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蕴真意 隶见匠心

——金意庵先生隶书包世臣九言联赏析

正在永安美术馆举办的“墨妙联辉 ——当代名家联语书法展”上，“江城四老”之一金意庵先生1996年书赠我的六尺隶书对联“喜有两眼明，多交益友；恨无十年暇，尽读奇书”外引人关注，此作既藏清代包世臣原联的文思精妙，更显金老隶书艺术的独到匠心，值得细品深析。

包世臣是清代嘉庆年间书法家、书法理论家，其论书著作《艺舟双楫》影响甚广。这件对联是包世臣自题书斋联，以质朴语言道尽文人读书交友治学的理想，堪称“俗中见雅”的经典。上联以“两眼明”喻识人慧眼，将“交益友”的期许落于具象表达。人生在世，能以清醒眼光辨明良友、相伴同行，本就是难得的幸事。这不仅是传统士人对“友道”的珍视，更暗合处世智慧：益友如镜，可正言行、启心智，恰如我多年来与艺友切磋、在交流中精进的经历，读此句便深有共鸣。下联则转以 “恨无”的遗憾口吻，写对知识的渴慕与对时光的珍视。“十年暇”是虚指，却道尽读书人共有的怅然：世间奇书浩如烟海，个人精力终有限，若能得一段完整时光沉潜研读，实乃人生至乐。这种“求而不得”的遗憾，反而让对读书的执着更显真切，也让联语超越个人感慨，成为对文人治学精神的生动写照。也正因如此，即便跨越百年，仍能让无数人产生共鸣。我初见此联便一见倾心，携纸请金老赐书以为座右。

（包世臣先生七十八岁小像）

不过细究格律，包世臣原联确有瑕疵。按对联平仄规范，上下联对应位置的字词需平仄相对，此联中部分字词的平仄搭配稍显牵强，比如上联“多”与下联“尽”平仄不相对，“益友”与“奇书”，虽在意象上能呼应，但平仄协调度不足。这些瑕疵自然瞒不过诗书画印兼擅的金老慧眼，他在上款中饶有意味地写到：“宝林同志录楹联索书，即兴并乞正讹。”这正是他治学严谨的体现。不盲从名家、不回避瑕疵，以“正讹”二字坦然表明，既尊重原联的文思，又坚守格律的规范，这是老一代文人对传统文化的敬畏与较真。记得金老曾对我谈起，格律是对联的“骨架”，能让文字更富韵律美；但内容是“灵魂”，若无真挚内涵，再严谨的格律也只是空洞的文字游戏。指出原联瑕疵，是守传统之“法”；保留并传递联中深意，是传文化之“魂”，二者兼顾，才让这幅作品既有法度，又有温度。

（1989年夏，金老给笔者讲解诗词格律）

金意庵先生擅长行书、隶书，此作堪称他晚年“奇崛恣肆，拙中寓巧”隶书风格的缩影。先生隶书初学《张迁碑》《石门颂》，取其古拙豪放，晚年又参酌简帛书与伊秉绶笔意，在这幅作品中，这些养分皆有体现。笔法上，“喜”“有”二字起笔方劲如刀切，横画厚重沉稳，明显见《张迁碑》的雄浑气象；而“益”“奇”等字的撇捺笔画，却融入简帛书的灵动，收笔处带细微飞白，似不经意却暗藏节奏，让厚重的隶书多了几分飘逸。尤其“眼”字的竖弯钩，借鉴伊秉绶隶书的舒展笔意，弧度圆润却不失骨力，打破了方笔的刚硬感，完美诠释“拙中寓巧”，看似质朴的笔画里，藏着对多种碑帖的融会贯通。整联纵看如青松列阵，横看如溪流平缓，上下联间距均匀，落款字体略小却不失精神，与正文形成主次分明的视觉层次，既遵循隶书章法传统，又融入个人对空间美学的理解，让静态的对联生出动态韵律。

（展厅中金老对联前是众多观众的打卡地）

更难得的是，金老将联语情感与笔墨意境相融。写“喜有两眼明多交益友”时，笔法开阔明快，横画舒展、结构开张，似在传递交友的愉悦；写“恨无十年暇尽读奇书”时，笔画稍敛、墨色略浓，“恨”“无”二字笔锋沉实，暗含对时光的惋惜。这种“笔墨随情走”的创作，让书法不再是单纯的文字书写，而是情感的延伸。先生应我所求时的“即兴”之态，对原联“正讹”的严谨，皆藏于笔墨间，让这幅作品既有艺术之美，更有温度与故事。

这幅对联于我而言，不仅是一件珍藏的艺术品，更是一段艺缘的见证。包世臣联语的精妙与不足，在金老的笔墨中被重新诠释；先生隶书的古拙与灵动，又让联语的内涵得以升华。文字的力量，从不只在平仄的工整，更在那份能跨越时空的人生共鸣。如今这件艺术精品正在永安美术馆展出，想必也能让更多观者感受到：一副好联，需有文思为魂；一幅好字，需有笔墨为骨，二者相融，方为传世之作。

                              2025年10月22日21时王宝林于三惜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