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的最后一天,我在早稻田大学给来自腾讯南山学堂的伙伴们讲了一课“日本文化”,其中聊到了日本文化里最柔也最利的一面——“昧”。

很多人得日本人说话绕圈子,一个可以直接表达的意思,兜了很大一个圈子才让你“半梦半醒”。其那不是,是在“留白”。 而这一份留白,源自于平安代(中国唐朝)的一朵茶花、镰仓时代(中国宋朝)的一孤灯,它不是昧不清的愚痴,而是把话说一半、把心留一半的美学。

这种文化,叫“暧昧”——与现代中国人和美国人喜欢“明确”截然不同的一种文化。

要说清楚日本为什么会有“暧昧文化”?先得从“侘寂”美学起。侘寂的“侘”是残缺的茶碗,“寂”是竹林的空响。平安代,日本遣唐使把唐朝的禅宗和儒学一起回了京都。他在寺庙里打坐,在庭院里种松,发现美不必圆满。鉴真大师在唐招提寺”,空海大师在高野山“洁”,日本人把两字揉日常:自己,洁是天地。于是,残缺的茶碗反而出茶的温度,漏的茶室反而听见风声的

镰仓时代,武士把禅宗带进战场。源朝在镰仓鹤冈八幡前立下旗,夜晚却在枯山水前独坐。生死一线,荣一梦,他把“无常”写,也写茶道。千利休晚年用一把缺了口的茶碗招待枭雄丰臣秀吉,秀吉:“此何碗?”利休答:“此乃人。”那一刻,残缺成了最高圆满,侘寂从寺庙走了民

侘寂的精髓是“少即是多”。日本庭院从不种花,留下一片白砂,月光自己落上去。能的面具从不画眼泪,让观众自己去想。道里最重的不是墨,而是上那没写字的地方。就是“留白”的哲学:把话说一半,听的人把另一半全;把情表一半,让对方把另一半猜透。猜不透也没关系,猜的程本身就是美。

于是,“昧”生了。它不是西方情里的直白告白,而是把“我你”翻成“今晚的月亮真”。月亮是的,但云可能会遮住;云遮住了,但月亮在。就是日本人的情——不把话说死,留一点余地给风,也留一点余地退路。

我曾在京都的遇到一老夫妻。老子指着河岸的灯光老太太:“那家店的鳗鱼饭还是老味道。”老太太笑而不答,只是把巾往他脖子上。旁人看来,只是日常对话。可我知道,那句“老味道”里藏着五十年的婚姻。那一刻我明白,暧昧不是不,而是用五十年的光把一句话说成了千言万

昧文化,深刻地影响了日本的“和”文化。“和”不是妥,而是把芒藏在棉花里。公元604年(隋仁寿四年),日本当时的最高统治者圣德太子学习隋朝制度,颁布了日本历史上第一部宪法《十七条宪法》,第一条,即“和为贵”。江户时代,德川家康将军用“和”治理天下,武士刀藏在刀鞘里,火绳枪藏在仓库里。明治新后,日本学西方,却把“和”带进代化:地里不说话,会室里先点,居酒屋里先干杯。所有人都在练习同一件事——把自己的棱角磨集体像一的珍珠。

但“和”不是没有个性。相反,正是因每个人都愿意留白,才别人留出了空京的早高峰,数百万人在电车里沉默,却没人推。京都的哲学之道,游客与京都人擦肩而,却没人高声喧沉默不是冷漠,是把“我”到最小,把“我”放到最大。

与日本人说话,为啥那么累

昧的美感,在于它拒。西方人“你”,日本人答“月亮很”。前者要一个答案,后者要一种氛。答案会过时,氛可以永恒。

前几天,我带着“静说日本”的粉丝团在北海道游玩,在阿寒湖温泉街,遇到一位老匠人,他我看他雕了三十年的根雕,:“这块缺了半,但我偏要留着。”我问为什么,他答:“缺了才像人生,了就是木。”那一刻我懂了,昧不是逃避,是勇敢地面残缺。

代日本的年人,把昧玩出了新花LINE对话里永是“……”和贴图,告白用“好きっちゃけど”(方言版的“有点喜”),分手用“ごめん、ちょっと忙しくて”(不起,最近有点忙)。不是不会直,是不愿意把感情死在一个句号上。句号是点,省略号是月光下的小径。

当然,昧也有代价。职场上的“空気を読む”(空气)很多人抑,恋中的“察する”(察言色)很多人疲个角度看,不是另一种修行?在信息爆炸的代,学会沉默、学会留白、学会把话说到七分,其是在自己和别人留一条退路,也留一条出路。

去年冬天,我在奈良的春日大社抽了一支上写着:“月缺月,物极必反。”我神官是吉还是凶,他笑答:“月亮不会因缺了就不,人也不会因就不。”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侘寂、昧、和,其是同一月亮的三个名字:缺了是侘寂,一半是昧,了是和。

下次你听到日本人“今晚的月亮真”,别急着笑他弯子。一起抬看看月亮,那里藏着另一半未出口的“我你”。

就是日本文化的极致浪漫——把最炽热的情,藏在最清冷的月光里

————————————————

读徐静波的一本书,了解日本人的“暧昧”美学,知道如何与她们打交道。

#artContent h1{font-size:16px;font-weight: 400;}#artContent p img{float:none !important;}#artContent table{width:100% !importa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