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我的外交生涯是从1950年开始的。那年，我从天津市公安局调到外交部，向我国拟派驻联合国代表团报到。但是由于美帝国主义发动了侵朝战争，联合国之行遂告搁浅，我被调到西欧司任英国科科长。之后，我先后在中国驻印度尼西亚、柬埔寨和罗马尼亚大使馆工作，其中以在柬埔寨的时间最长。

作为曾任中国驻柬埔寨大使陈叔亮的夫人和大使馆研究室主任、一等秘书，我在这个地处东南亚的美丽国度工作和生活了将近五年半的时间。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柬中友好的极盛时期，也是柬埔寨的黄金时代。我和叔亮有幸亲身经历和目睹了这一段辉煌历史的进程，是值得自豪的。

1962年2月至1967年6月，在柬埔寨的日子是我和叔亮永远难忘的。

1962年的2月，当我和叔亮飞临波成东机场上空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渴望了解这个国家的心情是多么迫切。

2月，正是柬埔寨的旱季，从空中俯瞰金边，浓郁的绿色覆盖着这个呈长方形的城市，几条大河如同玉带缠绕在金边周围。阳光下，斗拱飞檐的王宫和它高耸的塔顶闪着金色的光。

柬埔寨金边王宫 图源：网络

在金边市区，我更感受到了这个热带国家的特色：气候很炎热，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窗外高大粗壮的凤凰树上开着火红的花，树干的树杈上攀悬着形如绳索的藤本植物；庄严的庙宇、塔寺，金碧辉煌的王宫以及具有民族特色的建筑，都让我感觉到金边处在一种很浓的宗教和古老文化的氛围中。

以后，在我和叔亮接受西哈努克亲王和莫尼克公主之邀几乎走遍柬埔寨的时候，我的这种感觉就更加深刻了。

陈叔亮任驻柬埔寨大使时与西哈努克国王的合影，右为作者康岱沙。 图源：《从“一二九”运动中走出的共和国外交官补遗》

当时，虽然除吴哥古迹之外，柬埔寨各地富丽堂皇的建筑不多，但佛教寺院分布很广，僧侣到处为人们所尊重。

吴哥 图源：网络

当我面对着吴哥散布在45平方公里丛林中的600多座大小各式建筑物，远望着阳光下吴哥寺那如出水莲花般美丽的五座宝塔时，我情不自禁地为高棉民族的神奇创造力，为柬埔寨灿烂的古代文化发出感叹。它不愧为与中国的万里长城、埃及的金字塔、印度尼西亚的布鲁布都古刹齐名的古代东方四大奇迹之一。

我们所到之处，无论是城市还是村镇，到处整洁有序，人与人之间谦恭有礼，社会风气朴素诚实，显示出了一个古老民族的风范。

我和叔亮作为中国的使者来到柬埔寨，是中国和柬埔寨传统友好交往的延续。据我所知，远在公元1世纪，柬埔寨的使者就来到中国，向东汉肃宗皇帝进献了珍贵的动物——生犀和白雉。这是史书记载的中柬友好往来的第一页。

三国时，吴国的官员康泰和朱应奉派到当时的扶南进行友好访问。这是中国的外交官员正式访问柬埔寨的开端。从此，中国和柬埔寨之间使者往来不断，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两国人民之间，特别是华裔、华侨和柬埔寨人民和睦、融洽地生活在一起。

这种传统的友谊发展到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两国人民为历史所共同写下的续笔就更加绚丽多彩了。

万隆会议上，周恩来总理同西哈努克亲王的合照。 图源：网络

1955年，在万隆亚非会议上，周恩来总理和西哈努克亲王进行了首次会晤。到第二年2月，西哈努克亲王即率领柬埔寨王国代表团正式访问了我国，毛主席隆重接见了他。11月，周恩来率领中国代表团对柬埔寨作了答谢访问。

1956年2月，束埔寨王国首相西哈努克亲王（右一）访华。图为他为毛泽东主席佩戴柬埔寨王国最高勋章。 图源：网络

1956年11月，周恩来总理访问柬埔寨，到王宫拜会苏拉玛里特国王（左二）和王后。 图源：网络

在互访中，两国领导人回顾了两国的友好关系和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表示要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下进一步发展两国和两国人民的友好关系。1960年，中柬两国签订了《友好和互不侵犯条约》。

60年代，陈叔亮（中方左二）陪同毛主席会见柬埔寨国王西哈努克。 图源：《从“一二九”运动中走出的共和国外交官补遗》

60年代，周总理邓颖超夫妇、陈毅外长张茜夫妇接见柬埔寨国王西哈努克夫妇、宾奴亲王夫妇的照片。后排左一为陈叔亮，二排左二为作者康岱沙。 图源：《从“一二九”运动中走出的共和国外交官补遗》

至叔亮接任驻柬埔寨大使前，西哈努克亲王已经先后三次访华，两国友好关系开始走向极盛时期。

我和叔亮在柬埔寨的五年半里，西哈努克亲王曾偕夫人先后进行了第四、第五、第六次访华；我国家主席刘少奇偕夫人、陈毅副总理兼外交部长率政府代表团，在1963年分别对柬埔寨进行了访问。这些交往和接触不仅密切了两国关系，也促进了两国领导人个人之间的友谊。在国际事务中，他们坦诚相见，相互理解和支持。

1963年2月，西哈努克亲王访问印度后第四次访华。当时对于中印边界争端问题，西哈努克亲王还不了解事实的真相，所以在中印两国争议中，他有时说说印度，有时又说说中国。

周恩来总理在到昆明迎接亲王时，专门安排了一次会谈，详细地向亲王阐明了主要的历史情况：中印边界是从来未正式划定的，英国政府代表麦克马洪与西藏地方代表，背着中国中央政府，在德里以秘密换文方式制造的所谓“麦克马洪线”作为中印边界，是非法和无效的。

这次会谈共用了7个小时。西哈努克亲王在明白了事实的真相后，对中印边界问题采取了明确的态度，主张中印边界问题应由中印双方直接谈判解决。

在北京，毛主席会见了西哈努克亲王。西哈努克亲王向毛主席谈到，柬埔寨在执行和平中立政策当中，对内、对外经常遇到一些困难。

毛主席诚恳地向亲王表示：“你们的国家小，处境困难，有时为了缓解空气，使工作做好，批评我们几句，甚至骂我们几句，我们都可以理解，我们也可以谅解。”

1963年2月，毛泽东主席、刘少奇主席会见来访的柬埔寨国家元首西哈努克亲王（前排中）。 图源：网络

毛主席还劝告亲王：“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警惕坏人的颠覆活动和暗害阴谋，还要注意应由自己掌握军权。”

毛主席的这番话，不仅使西哈努克亲王感到毛主席的宽厚、体谅和诚恳，而且也使我们这些在座的人深为感动。

1963年5月，刘少奇主席访问束埔寨。图为他在国家元首西哈努克亲王陪同下到达磅湛时，柬埔寨人民用传统仪式欢迎他。 图源：网络

5月，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刘少奇访问柬埔寨，热烈的群众欢迎场面在柬埔寨是空前的。在金边主要的路口矗立着刘少奇主席的大幅画像，成群的老百姓欢呼着，向刘少奇主席乘坐的汽车喊着：“吉哟-穆特皮儿-高棉-秦！”（意为“柬中友谊万岁！”）

西哈努克亲王的第五次访华是参加我国国庆十五周年的庆祝活动。有一天，陈毅副总理和夫人张茜到钓鱼台陪同亲王和莫尼克公主用便餐，当时我和叔亮也在座。席间，亲王谈起自己还没有去过四川，陈毅副总理当即邀请亲王和夫人翌年去自己的故乡做客。亲王和公主欣然接受了邀请。

1965年9月22日，陈毅副总理派外交部礼宾司司长赖亚力和我们夫妇乘专机到仰光，去接西哈努克亲王和莫尼克公主。

在从仰光直飞成都的旅程中，亲王用法文写了一首《怀念中国》，由随行的宫廷乐师谱了曲，并请翻译黄金祺译成中文。歌词大意是：

我们读了之后，感到它词意真挚、感情丰富，如实地表达了亲王对中国的深情厚谊。

到北京后，亲王将词、曲交给正在我国学习的纳拉迪波王子。在欢迎宴会上，纳拉迪波王子用中文演唱了这首歌，博得了在座的我国领导人和全场宾客的热烈掌声。

在成都，陈毅副总理陪同西哈努克亲王夫妇参观了武侯祠、杜甫草堂，到灌县参观了驰名中外的水利工程——都江堰，品尝了四川的名菜和小吃，欣赏了具有特色的川剧艺术。虽然因为时间短暂，行色匆匆，但亲王的兴致很高。

到重庆时，周总理在机场迎接。因亲王访华后还要访问朝鲜，日程排定，时间紧迫，只能由总理陪同走马观花地参观了红岩革命纪念馆、重庆炼钢厂，当晚便登上江津轮沿江而下。

在船上，亲王同周总理、陈毅副总理谈到越南战争。他说，如果美国把战争扩大到柬埔寨，柬埔寨人民就准备从城市撤出来，到农村、进森林去打游击战。在那种情况下，一些重武器的威力就差了，轻武器、反坦克武器、轻型高射武器和小型修械厂还是需要的。

他还告诉周总理，铁托给他写信说，铁托和夏斯特里、纳赛尔都希望西哈努克帮助推动美国和南北越谈判。他复信告诉他们：“我虽然是不结盟国家领导人，但我不能同意这种立场，不能把侵略者和被侵略者同等看待。我们应该帮助被侵略者赶走侵略者，让越南成为越南人的越南。”

亲王还说：“戴高乐在阿尔及利亚问题上表现出一位政治家的远见。他劝美国不要走法国的老路，但约翰逊不听。”

周总理说：“胡志明主席一再说，统一后的越南仍将遵守日内瓦协议，执行不结盟政策，并同不敌视越南的友好国家保持友好关系。”

西哈努克亲王在越南问题上的坚定立场和对柬埔寨所面临战争危险的清醒看法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1965年10月1日，毛泽东、刘少奇与西哈努克在天安门城楼。 图源：网络

西哈努克亲王抵达北京后，毛主席、刘主席、周总理很快就一同接见了他。毛主席对亲王说：“你们是反对美帝的国家，拒绝美援，断绝同美国的关系，并且是公开地，而不是暗地里反对美帝国主义。我曾担心拒绝美援后你们经不起考验。”

亲王说：“我们拒绝美援就好像戒毒一样，正如刘少奇主席所说，’美援如同鸦片，抽鸦片抽上瘾后，开始想要不抽时就很困难，但是经过几个月后就会慢慢好起来的。’我们现在已经慢慢好起来了。”

毛主席说：“这很好，很不容易！”

10月4日，西哈努克亲王结束了第六次访华后，前往朝鲜访问。按计划，访朝后还要去苏联和一些东欧国家访问。但在访朝结束前，苏驻朝大使突然通知柬方，苏因故不能接待亲王一行访苏。

据宾努亲王估计，可能是由于亲王在北京的一次讲话中谴责了大国垄断核武器，说“有些国家自称是越南的朋友，却把侵略者和被侵略者混为一谈”，苏方为此借故拒绝接待西哈努克亲王。亲王听到这个消息非常生气，也因此不得不取消了苏联、东欧之行。

我国领导人认为这是苏联领导人大国主义的又一表现，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国家的元首，毫无礼貌，因此决定邀请亲王和莫尼克公主继续访华，并以更高的规格接待，由刘少奇主席和夫人王光美、陈毅副总理和夫人张茜热烈迎送。

在哈尔滨机场，西哈努克亲王见到刘主席夫妇、陈副总理夫妇亲临迎接，群众欢迎场面那么热烈，情绪立即好转。刘主席对亲王说：“对苏联的这种无礼态度不必介意。”

亲王说，他要向东欧邀请国申明取消访问的原因，也要向柬埔寨人民说明不去苏联、东欧访问的缘故。

西哈努克在哈尔滨访问。 图源：网络

1965年10月，刘少奇、陈毅陪同西哈努克亲王到一二〇厂参观访问。 图源：网络

西哈努克亲王一行在哈尔滨参观访问后，由陈毅副总理夫妇陪同礼送到昆明，由我国派专机送往仰光，再转乘法航飞机飞返金边。

临别的前夜，陈毅副总理设宴为亲王饯行。宴会即将结束时，亲王发表了诚恳热情的讲话。陈毅副总理听了十分兴奋，接着也发表了激情洋溢的讲话。这时，场上的气氛更加热烈。我看到亲王嘱咐随行人员将陈毅副总理的讲话做了记录。

中国和柬埔寨历来在反对帝国主义、维护各自国家主权的正义斗争中相互支持。我在柬埔寨工作期间，两国人民相互支持的事例很多，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是：柬埔寨坚决主张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合法权利；在柬埔寨与南越断交、全面拒绝美援和与美国断交时，我国政府和人民给予柬埔寨以坚决的支持。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