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英章的楷书,像一条沉静的河。你靠近它,先听到水声,再看到水纹,最后才看见河床里那些圆润的石子——那是笔锋留下的痕迹。《田英章楷书系统教材》把这条河拆成三段:基础笔画、偏旁部首、间架结构。拆开之后,水声仍在,只是变得更轻、更慢,轻到你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慢到你可以看见时间怎样在纸上落脚。
拿起笔,先别急着写字,先画一根横。横不是躺平的“一”,而是一段被压扁的弧,像被风轻轻吹弯的竹枝。田英章说,起笔要“藏”,收笔要“护”。藏是把锋尖悄悄塞进纸里,护是把锋尖轻轻收回怀里。一藏一护之间,墨像一滴夜露,落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像一声叹息。你忽然明白,写字不是“写”,是“让”——让笔自己走,让墨自己流,让纸自己呼吸。
横之后是竖。竖不是直的,是直的里面带着一点曲,像老树的年轮,一圈一圈,藏着风、藏着雨、藏着鸟雀的啁啾。田英章说,竖要“挺”,却不可“僵”。挺是脊背,僵是枷锁。你试着挺一挺,脊背微微发热,像冬日里晒到的一缕阳光。原来,写字也是站桩,站得久了,字就长出了骨头。
再写撇。撇是离别,是柳枝拂过水面,是衣袖掠过琴弦。田英章说,撇要“疾”,却不可“飘”。疾是风,飘是絮。你写一撇,听见风从耳边擦过,带着一点凉意,带着一点不舍。那凉意留在纸上,像一道浅浅的痕,像一句没说出口的话。
捺是归途。捺要“沉”,沉到水底,沉到土里,沉到时间的深处。田英章说,捺是“收”,收住所有的漂泊,收住所有的流浪。你写一捺,听见自己心里“咚”的一声,像石子落水,涟漪一圈一圈,荡开去,又荡回来。你忽然明白,写字也是回家,回到自己,回到最初的那颗心。
偏旁部首是字的家族。单人旁是“人”的侧影,像一个人侧身而立,衣袂飘飘;三点水是“水”的涟漪,像三滴雨落在湖面,荡开三圈细纹;草字头是“草”的嫩芽,像两片新叶,探头探脑,张望世界。田英章说,偏旁部首要“顾”,顾左顾右,顾前顾后。你写“河”,三点水在左,像一条小河在字的身旁流淌;你写“花”,草字头在上,像一顶草帽戴在字的头上。顾着顾着,字就有了体温,有了眼神,有了心跳。

间架结构是字的房子。田英章说,字要“稳”,稳不是死,是活。稳是屋顶不塌,窗户不斜,门轴不吱呀作响。你写“永”,八法藏在一点一横一竖一钩里,像一座小庙,香火缭绕;你写“和”,禾与口相依相偎,像一对老夫妻,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稳着稳着,字就长出了屋檐,长出了炊烟,长出了人间烟火。
写到后来,你忘了自己在写字。笔在走,墨在流,纸在呼吸,你在看。看一笔怎样从虚到实,看一字怎样从无到有,看一颗心怎样从乱到静。田英章的楷书,说到底是一场静修。修的不是字,是人。人静了,字就静了;人稳了,字就稳了;人回家了,字就回家了。
最后一笔落下,你放下笔,像放下一段路。窗外天色已晚,墨香还在屋里游荡,像不肯离去的客人。你忽然想起小时候,祖父写春联,祖母剪窗花,红纸黑字,映着雪光,像一幅旧画。那时你不懂,现在懂了:写字不是写字,是写日子,写光阴,写自己。
田英章的楷书,不过是把日子拆成笔画,把光阴拆成部首,把自己拆成结构,再一笔一笔,慢慢拼回去。拼好了,你就成了字,字就成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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