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仲夏,19岁的叶剑英踩着崎岖的山路离开雁洋虎形村,身后是潮湿的稻田与昏黄的油灯。谁也想不到,这一走就是半个世纪。南昌起义、广州起义、井冈山会师……战争的硝烟把青年书生锻造成统帅,却也把他与故土的每一次相逢推得越来越远。

长征时,他在雪山草地上咬牙探路;延安窑洞内,他彻夜伏案编译《苏军作战原则》;抗日烽火中,他为新四军、八路军输出军政干部。战斗行程一万里,回乡行程却始终挂在心头。战友打趣,“老叶心里装着两地,一个是前线,一个是梅县。”

新中国成立后,满目疮痍需要重建。1951年开始,中央安排多路调研,叶剑英被点名跑遍华南。从广西柳州的山村到福建长汀的碉楼,他看见饥饿的孩童,也看见握紧锄头的农民。调查报告厚厚一摞,只有一句最醒目:“粮油布,命根子。”正因为如此,他格外惦记家乡的温饱。

1953年9月,时任华南分局第一书记的他乘吉普抵达梅县。没有欢迎横幅,只有乡亲们捧来的粗茶淡饭。县委汇报统购统销准备进度,他插话问:“松口圩今天猪肉几分钱一斤?孩子们有鞋穿吗?”随后,他拎着竹篮挤进菜市场,把油盐酱醋的价格写在袖珍本上。傍晚,县里领导陪去丙村中学,只见教室里灯光昏暗。他抬头看瓦片缝隙渗雨的痕迹,沉声说:“初中扩招翻一番,老师要从省城请,钱我去想办法。”半年后,省里拨款,丙村中学首栋宿舍楼在田埂边竖起。

长女叶楚梅曾说,父亲在家停留不到四十八小时,却记下二十多条意见。回到广州,他召集省财政、教育、水利三口处室开会,桌上一张手绘地图标着红圈,那是雁洋一带亟待修葺的山间公路。

时间来到1971年1月。福建前线视察完毕,他要求改道再回梅县。身边警卫提醒行程冲突,他摆手笑道:“回乡不需排场,多看几堵老墙就行。”此时的梅县,主干道依旧碎石坑洼,山头林木被过度砍伐。7日上午,地委篮球场临时会议,他环顾众人,开门见山:“山秃了,水库却空着,症结在干部思想。要让树木长起来,让水流得下去。”随后抛出三个关键词——造林、小水电、养路工。会后,各公社开始按山头划片植树,合水水库调度方案也因他的点拨而成型。

1980年,83岁叶剑英回梅县老家,叶剑英:我没有辜负乡亲们的期望

岁月再一次流逝。这期间,他主持外交,参与粉碎“四人帮”,操劳国策,却仍惦记家乡。1978年,第五个“计划”开局之年,叶剑英在北京的一个夜晚对工作人员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梅县要等一条铁路,把经济命脉接出来。”

1980年5月9日,时年八十三岁的叶剑英乘专机抵达兴宁机场,同行的除家属外只有医务人员和秘书。他事先三令五申:不封路、不奏乐、三菜一汤已足够。汽车在虎形村口停下,老人拄着拐杖,望见熟悉的围龙屋墙脚新添了几株槟榔。乡亲们自发让出一条窄巷,他边走边向老表挥手,声音沙哑却有力:“各位,叶剑英回来报到喽!”

会场里,他第一句话便直击要害:“十年前答应诸位再回来看看,如今兑现。也想请大伙评一评,这些年有没有把故乡忘了?”台下掌声起伏不息。随后,他询问山区产值、学生升学率、乡卫生所药品储备。听到“去年人均口粮三百斤”“家家有缝纫机”时,他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听到“乡间公路多为土路,逢雨难行”时,眉头又锁起。

下午,他坚持进山。一路上,不时弯腰摸泥土湿度,抬头看林相密度。到半山腰,他停步,对县里干部说了一段后来广为流传的话:“要向山进军,让所有光头山种上树;要向水要电,搞小水电站;要让货出得去,公路先硬底化,日后再争取铁路。”短短数句,把梅州未来三十年的发展框架勾勒得清晰。

三天行程结束,叶剑英在村口同乡亲告别,他挥手朗声道:“乡亲们,革命打天下是交卷,建设富家乡才算及格。今后路子还长,靠你们接力。”乡亲们涌上前,却被他温和挡住,“礼物就别送了,把日子过好才是给叶剑英最大的礼。”一句朴素的话,把军中元帅与乡下老人拉到同一高度。

资料显示,1981年底,梅县地区新植树木七千余亩,小水电站开工十二座,雁洋镇到梅城的公路完成水泥硬化。干部们常说,“老帅那根拐杖像指挥棒,指到哪里,哪里就动起来。”

回顾叶剑英半生,枪林弹雨考验的是胆魄,硝烟散尽检验的却是初心。从雪山到稻田,从延安到虎形村,他始终记得一句客家俗语:“禾苗抬头,莫忘荷锄人。”这句乡言,也许正是他对“没有辜负乡亲们的期望”的最好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