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诗经·邶风·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周公旦
【释字词】
邶:周武王克殷班师时，封纣王子武庚于殷地，统率殷的遗民，并把殷都周围地区划分为邶、鄘和卫三部分，以弟管叔、蔡叔和霍叔领兵驻守，就近监视，号称为“三监”。管叔鲜是周文王的嫡三子，而周公旦是周文王的嫡四子。按长幼之序而言，管叔是周公的亲兄长。克殷后二年，武王病死，子诵继立，是为成王。成王年幼，周公旦辅政，管叔、蔡叔等贵族怀疑周公有篡权自立的意图，对周公极为不满。武庚趁机拉拢管叔、蔡权，又联合东方的徐、奄、薄姑等部，起兵反周，局势一时变得很严重，这就是有名的“三监之乱”。后周公东征平叛胜利之后，实行了大分封，把以朝歌为中心的殷都旧地封给了康叔，建立了卫国。而把以商丘为中心的商代宗邑分封给了旧殷贵族微子启，建立宋国，使他保持商人的宗祀。至此邶、鄘之地不复存在而成为历史。
柏舟:柏木造的舟，这种舟结实牢固，经得起风浪。这里喻指忠诚可靠的辅国之臣。
泛:指舟随水流而飘浮，没有明确的方向性。
耿耿:形容十分挂念或难以排解的心情。
微:《说文》:“隐行也。”《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微的本义是细、小、少、不明显，引申指行为低调，隐而不显山露水。如:～服私访。用作副词时表程度亦表否定。
敖:敖是遨的初文，遨游的意思，这是是借遨游以散心的意思。
鉴:古代铜镜。铜镜镜面必须保持光洁，才能照出清晰的影像。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鉴象征自我修省的标准。
茹:子夏故坛认为，茹的本义应指柔软的茅草或柔细的毛根之类，泛指柔细之物。《泰卦》:“拔茅茹，以其汇。”这里名词用作动词，指用柔细之物蒙蔽之，即以茹蒙之的意思。
兄弟:这里特指周公的兄弟，即管叔鲜和蔡叔度。周文王有十嫡子，其中管叔排行三，周公排行四，蔡叔排行五，故管叔为周公之兄，蔡叔为周公之弟。
据:依凭、依靠。
薄言:一指趋近了说，一指轻易而不慎重地说，相当于轻言。这里指趋近了说。“薄言往愬”是“薄往言愬”的语法变形，意思是前往言告忧惧之事。
愬:《韻会》：“警惧谓之愬”。“愬愬”就是警觉恐惧的样子。
彼:这里指上面提到的“兄弟”。
怒:这里指因不能理解而大发脾气。
棣棣:棣的本义为木名，指常棣，常绿落叶灌木，因其花瓣紧密，引申用来形容兄弟众多而紧密团结。《小雅·常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棣棣在这里形容兄弟众多。
选:十里挑一而最具才德者。《礼别名记》曰：“五人曰茂，十人曰选，百人曰俊，千人曰英，倍英曰贤，万人曰杰，万杰曰圣。”这里的“不可以选”是指在十人之中，得不到信任和举荐。
忧心悄悄:指独自忧心。
愠:恼怒，怨恨。
群小:一众小人。
觏闵（gòu mǐn）:指遭遇到的猜忌、嫌隙。觏:遇见。闵:忧虑、担忧，这里指猜忌、嫌隙。
寤辟有摽:醒来就要规避这种指摘和打击。寤指睡醒。寤:醒来的意思。辟:避的初文，躲开、规避的意思。摽:击打、摘取的意思。例:摽有梅。“有”在这里是文言助词，用在名词前起强调作用，用在动词前使动词名词化。“有摽”的意思就是指这种指摘和打击。“寤辟有摽”的意思就是，只要醒着就要想办法应付和躲避各种指摘和打击。
日居月诸:是日月居诸的语法变形，意思是天空中有日有月，日月在其中运行，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昼夜更替。这种变形，强调的是月往而日来，已是白天。
胡迭而微:（日月）更替为什么这么不显著？潜意思就是月往而日来，为什么天还不亮，还没有白天的气象？胡:为什么。迭:更替，这里喻指改朝换代、气象更新。微:不显著，不明显。
奋飞:这里指大显神手，大展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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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柏舟》是《邶风》的首篇，历代学者通常认为这是一首女子自伤不遇其夫，而又苦于无可告解的怨诗。宋·朱熹《诗集传》：“妇人不得于其夫，故以柏舟自比，言：以柏为舟，坚致牢实，而不以乘载，无所依薄，但泛然于水中而已。故，其隐忧之深如此，非为无酒可以遨游而解之也。《列女传》以此为妇人之诗，今考其辞气，卑顺柔弱，且居邶风之首，而与下篇相类，岂亦庄姜之诗欤？”朱熹所谓“以柏为舟，坚致牢实，而不以乘载，无所依薄，但泛然于水中而已。”这句话是对的，说得很好，但说自比柏舟的是一名妇女，这就让人匪夷所思了。一名“不得其夫”的弱女子，即使自比于无所傍依的舟，也应该是一叶轻舟，而不会是坚固牢实的柏舟。因为她是弱者，经不起风浪，她没有柏舟那样的强大。所以子夏故坛认为，这首诗的主人公绝对不是一名弱女子，而是一名具有强大能量而且忧国忧民的大人物，只不过他“愠于群小”受人猜忌而“不能奋飞”而已。子夏故坛独以为，这首诗的背景应该是周公辅成王而被兄弟们猜忌的那段历史。本诗以周公的口吻描述了自己忧国忧民却又不被众兄弟理解的苦闷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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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武王克殷班师时，封纣王子武庚于殷地，统率殷的遗民，并把殷都周围地区划分为邶、鄘和卫三部分，以弟管叔、蔡叔和霍叔领兵驻守，就近监视，号称为“三监”。邶地最大的历史事件，莫过于“三监之乱”，故《柏舟》能居邶风之首。周人克殷后二年，武王病死，子诵继立，是为成王。成王年幼，不能理政，而当时新生的周王朝统治基础相当薄弱，危机重重，政权不稳，亟待巩固。于是周公旦不避嫌疑，挺身而出，代为理政。管叔鲜是周文王的嫡三子，而周公旦是周文王的嫡四子。按长幼之序而言，管叔是周公的兄长，所以管叔对周公辅政尤其不满。管叔、蔡叔等贵族怀疑周公有篡权自立的意图，都对周公极为不满，于是到处散布谣言诋毁打击周公。武庚见有机可乘，于是拉拢管叔、蔡权，又联合东方的徐、奄、薄姑等部，起兵反周，局势一时变得很严重，这就是有名的“三监之乱”。后周公亲帅大军东征平叛，最终取得胜利，巩固了政权。这首诗所反映的内容，当在成王继立、周公辅政之后，而在“三监之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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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大才，是周文王十嫡子中最贤能的一位，堪为十子之选。武王病逝，成王继立。由于当时新成立的周王朝统治基础十分薄弱，亟需巩固，可谓万事待举，加之成王年幼不能理政，于是周公以大局为重，当仁不让，不避嫌疑猜忌，毅然担当起辅政的重任。这就引起了以管叔为首的“群小”的不满和猜忌，他们到处散布谣言，诋毁和打击周公，使周公不能安心理政，更不能在巩固王朝统治的工作中大显身手、大展鸿图。这正是《邶风·柏舟》的历史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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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诗以周公的口吻言事，共分五章，每章三句。全诗突出一个“忧”字，可谓句句含忧。诗人在首章开句就以“柏舟”自喻，表明自己是一艘堪经风浪的柏木大舟，愿意带领大家乘风破浪，勇往直前。然而理想是丰满的，而现实却是残酷的。柏木大舟并不能“直挂云帆济沧海”，而是只能在水中漫无目标地泛游。读者不禁要问，这是为什么呢？这正是全诗要阐述的内容。首句“泛彼柏舟，亦泛其流”既是起兴也是赋陈，反映了诗人有志难酬，顾虑重重，情绪低落，不知何往的惆怅心情和目前只能暂且随波逐流，无所事事，排解烦忧的状态。接下来的两句就直白地道出了这种心情和状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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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舟》从第二章开始，皆用“赋”的表达方式写兄弟之间的嫌隙以及诗人忧虑愤懑和不甘的心情。在第二章中，“亦有兄弟，不可以据”描述了兄弟阋墙，不顾大局，不能团结协作的状况。“我心匪鉴，不可以茹”、“薄言往愬，逢彼之怒”这两句分别表达了诗人虽心如明镜却难脱芥茹之蒙，虽积极寻求合作，却得不到兄弟理解的忧愤心情。
在第三章中，诗人表达了自己坚定不移和当仁不让的决心。“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这一句实际是表达自己坚如磐石，不可动摇的意志。“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这一句实际是表达自己刚正不屈，毫不妥协的决心。“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这一句实际是表达自己不避嫌疑，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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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四章中，诗人毫不客气地把那些不顾大局，鼠目寸光，只知争权夺利的“兄弟”们称为“群小”，表达了自己面对现实，直面明枪暗箭，坚决斗争的决心。“忧心悄悄，愠于群小。”意思是自己出于公心，整日为江山社稷而忧心忡忡，而“群小”则不顾大局，心怀怨恨，一味猜忌，营营苟苟。“觏闵既多，受侮不少”表明兄弟间的嫌隙已不断加深。既然“群小”不顾外侮，兄弟阋墙，那么思之再三，自己也顾不了许多了，只能直面现实，睁眼就要应对各种明枪暗箭的攻击了，故曰“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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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感慨时局不明，危机重重，而“群小”掣肘又令自己十分难受，不能使自己放开手脚，大展鸿图。“日居月诸，胡迭而微”的意思是月往日来，已是白天，而天却仍然昏暗不明，昼夜更替为什么这么不显著呢？潜意思就是武王革命已成功，周已代商，但却没有新王朝的新气象，有的只是兄弟阋墙，危机重重。“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面对危机，诗人忧心忡忡，兄弟的掣肘，又使诗人十分难受，就像穿着久未浣洗的衣裳一样。静下心来想一想，如果不挺身而出，勇于担当，武王革命的成果就会毁于一旦，周人的千秋大业就不会有腾飞之日，故曰“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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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知道，周公的兄弟们，也就是管叔、蔡叔和霍叔就是因为猜忌、妒嫉周公，于是勾结纣王之子武庚，发动了亲者痛、仇者快的“三监之乱”，使西周本不稳固的局势一时变得更加十分的严重。最终周公亲自东征，平定了叛乱，杀死了管叔，流放了蔡叔，把霍叔贬为了庶人。诗经中，和“三监之乱”相关的诗很多，除本诗《柏舟》外，还有诸如《雄雉》和《常棣》等。《常棣》中一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反衬了管蔡之流不顾大局，不分内外，引狼入室的丑恶嘴脸，如此小人，何堪开国承家的重任！《雄雉》中一句“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谴责了管蔡之流私心太重，过度贪求，最终落得个可悲下场！《柏舟》中一句“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说明管、蔡这样的兄弟是多么不靠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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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翻译】
柏舟虽可破风浪，如今只能泛其流。
耿耿于怀睡不着，心中藏着无限忧。
不是我无解忧酒，只为散心以遨游。
我心虽无铜镜明，不容芥茹随意蒙。
不是没有亲兄弟，各自阋墙不可凭。
前往言告警惧事，逢彼发怒又遭喷。
我心不是河卵石，无棱无角易旋转。
我心不是地上席，任人移来任人卷。
兄弟虽多皆威仪，何无一人可推选！
暗自忧伤声悄悄，仍然惹怒一众小。
遭遇猜忌日渐多，蒙受侮辱真不少。
静心思之奈其何，时刻要躲伤人刀。
月往日来是白天，昼夜更替何不明？
心中有忧真难受，犹如脏衣穿在身。
静心思之奈若何，不酬壮志难奋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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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夏故坛撰于2025.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