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美国杜鹃花物种基金会(American Rhododendron Species Foundation)资助,17名美国人在中科院昆明植物所的接待和陪同下,
2005年5月赴我国滇西北进行为期16天的植物考察的一些片段记录。原文刊载于《美国杜鹃花协会期刊(Journal American Rhododendron Society)》2006年第二期,原文标题为“Plant Exploring in Yunnan, China, 2005“。为此行美国17名考察团成员中的14人联合署名。
作者:Dalen Bayes, Lori Bayes, Mary Berg, Loretta Goetsch, Steve Hootman, Glen Jamieson, Brenda Macdonald, Bill McMillan, Sonja Nelson, Sean Rafferty, Garratt Richardson, Jeanine Smith, Garth Wedemire, Keith White
以下为正文:
引子:
2005年5月,我们一行17人从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华盛顿州和俄勒冈州出发,前往中国云南西北部,探寻那些在我们花园里熟稔的杜鹃花在其亚洲故土野生的模样。此行共观察到约75五种杜鹃花。对我们当中的部分人而言,这是首次亚洲之旅,而对另一些人则是重返中国再续植物发现之旅——但于所有人而言,这都是一次植物王国里永难忘怀的奇遇。
滇西北作为全球温带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地区之一,自四千万年前便随着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持续隆升,形成今日横断山脉的雏形。充沛的雨水浸润着崇山峻岭,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三条大河携冰川雪水与季风雨,在彼此隔绝的深谷中奔腾不息。独特的气候与地形催生了杜鹃花属等植物新种的演化,难怪考察团成员无不沉醉于这场植物学盛宴!
本次20天的考察由华盛顿州联邦大道(Federal Way)的杜鹃花物种基金会资助。基金会联合主任Steve Hootman以饱满热情带领团队,昆明植物研究所作为中方接待单位派出两位植物学家全程陪同兼翻译。三位当地司机驾驶技术娴熟,在险峻山路上保障了我们平安往返,整个团队亲如一家。
我们每日投票选出’当日最佳植物’,行程结束时又评选出’全程最佳植物’。下文将呈现团员们对这些植物的精彩记述。
行程纪要
考察团于5月13日在云南省会昆明集结。在昆期间,我们参观了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和金殿名胜区。随后乘机北上丽江——这座古城主干道虽已商铺林立,部分区域仍保留着原始风貌。首站植物考察在丽江附近的玉龙雪山区域展开。
图1 丽江狮子山顶俯瞰大研古镇夜景(译者,2011)
从丽江乘车至老君山宿营地,在海拔4200米处度过寒夜。继而转赴洱海之滨的大理,背倚苍山花岗岩群峰,开展植物标本采集。随后西行跨过澜沧江,抵达怒江畔的六库镇。此行唯一雨天在缅边境片马垭口度过。
图2 大理古城火把节夜景(译者,2011)
沿怒江继续北进至福贡县城,由此西上高黎贡山亚坪垭口,险峻盘山路上收获诸多植物新发现。后驱车至怒江流域最北驻地贡山,考察怒江支流,探访丙中洛石门关,因积雪封路未能翻越独龙江垭口。
南行长途驶离怒江抵达漕涧镇,登志奔山邂逅漫山盛放的美被杜鹃(Rhododendron calostrotum)。末站原定保山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却因山体滑坡无法抵达温带植物区,幸在亚热带区域觅得数种珍奇植物。5月30日全团返抵昆明。
图3 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片马段(译者,2021)
致谢
特别鸣谢昆明植物研究所管开云教授作为东道主给予鼎力支持;研究所王仲朗、王立松两位植物学家全程担任向导兼翻译;Sun Wen-ke、Yang Wen-bin和Hui Hong三位司机精湛驾驶技术保障行程安全。诸君倾力相助,为我们的云南之旅增添了非凡的愉悦与收获。
5月14日(Sean Rafferty)
当日“最佳植物”:红花木莲(Manglietia insignis)
在上午参观了我们东道主昆明植物研究所的花园后,午餐上桌了,菜品包括:百合花苞酿肉、竹叶菜面汤、野生菌菇、烤苔藓,以及(敢问有人尝过?)清炒大白杜鹃花(Rh. decorum)。这些融合了植物学与美食的佳肴,不仅是一顿午餐,也为我们接下来三周在云南崇山峻岭间的许多顿饭定下了基调。和之后的大多数餐食一样,这顿午餐也让我们了解了当地可作食材的动植物,同时为花园游览提供了一个愉快的间歇。
餐后,园主任管开云继续带领团队参观研究所内杰出的花园,自豪地展示着各种奇异的蕨类植物、蓝花楹、秋海棠、芭蕉和杜鹃花。就连从北美逸生入侵的仙人掌(Opuntia)也展现出它最佳的姿态。然而,正当管主任展示壮观的木兰科植物收藏时,一株红花木莲(Man. insignis)从山玉兰(Magnolia delavayi,译注:现已划归长喙木兰属,拉丁名变更为Lirianthe delavayi)的枝叶间探出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株红花木莲高约4m,有着可爱的、整洁的、长长的、富有光泽的绿叶,叶片长约20~23cm。虽然花开得不算繁茂,但那8~10cm宽的花朵、内层洁白芳香、外层花瓣鲜红——还是牢牢抓住了我的眼球。虽然我以前在栽培环境中见过红花木莲,但这却是我第一次看到它开花。这是一株极其出色的树,它的美绝非各部分简单叠加所能及。尽管周围展示的植物材料也各具特色、引人注目,但在这一天,红花木莲当之无愧地赢得了“每日最佳植物”的桂冠。
图4 红花木莲(Sean Rafferty)
红花木莲是木兰科(Magnoliaceae)这一分类学上颇具挑战性的科中的常绿成员,该科还包括木兰属(Magnolia)、含笑属(Michelia)和鹅掌楸属(Liriodendron)等。它是一种应该被更广泛种植的树种,只需要一个腐殖质丰富、微酸性的土壤环境,全日照至半荫皆可,并且需要一定的空间让它生长到9~12m高和4.5m宽。虽然占地空间较大,但绝对值得付出心力。

5月16日(Keith White)
当日“最佳植物”:大花杓兰(Cypripedium macranthum,译注:拉丁名已修订为C. macranthos)
我们野外考察的第一天是5月16日。一大早,我们从古老的丽江驱车前往玉龙雪山。下车准备徒步时,大家采买了一些午餐食品,包括香蕉、面包、苹果、瓶装水,还有那“地狱恶犬”——一种无处不在、塑料密封、坚不可摧的加工香肠,每家商店甚至酒店大堂的陈列柜里(剃须刀和扑克牌旁边)都有卖。随后我们出发,穿越一片林木稀疏的平原,向山脉的一条侧脊进发。沿途立刻看到了令人惊叹的野花:狼毒(Stellera chamaejasme)、粉色的象牙参(Roscoea sp.)、银莲花(Anemone sp.)、紫菀(Aster sp.)、鸡肉参(Incarvillea mairei)、滇牡丹(Paeonia delavayi)以及我们此行遇见的第一种杜鹃花——恰如其分的云南杜鹃(Rh. yunnanense)。景色壮丽非凡,但目光一旦被前方的花朵吸引,便多半无暇顾及了。
沿着山坡向上行进,我们在汽车大小的巨石间发现了一些非常漂亮、芬芳的大白杜鹃。然而,它们的叶子上布满了橙剂般的斑点——我怀疑是真菌所致。我很珍视拍下的这张照片,因为我花园里没有任何活物的叶子能糟糕到这种程度。
到达山脊顶部,我们置身于巨石和风化的枯木之间,周围簇拥着或许一百、也许两百株茁壮鲜艳的灰岩皱叶报春(Primula forrestii)。我们在此休息午餐——这地方真是实至名归的犒赏之地。
图5 大花杓兰(Dean Stout)
当我们开始沿着林木稀少、更具高山风貌的山脊背侧下行时,太阳破云而出,洒下灿烂的光芒。我远远落在了队伍后面,忙着拍摄高山象牙参(Ros. alpina)、高原点地梅(Androsace zambalensis)和景天点地梅(And. bulleyana)。当我赶到谷底与大家汇合后,我们穿过一片干燥多尘的草甸浅洼地,这里可能在晚季会覆盖一层薄雪。我们在洼地远端几棵松树的荫蔽下停下来,稍作休憩,啜饮几口水。就在这里,大花杓兰出现了——只有两株——生长在松树的荫凉下。当日的“最佳植物”是这大花杓兰——一种相当硕大迷人的杓兰——既说明了那天植物种类的奇妙丰富,也体现了我们团队不拘一格的品味。“每日植物”的评选过程是这样的:每晚我们聚在一起,分享美酒,展示、辨认并讨论当天收集到的特别植物的“碎片”(枝条、叶片、花朵、花簇,对于那些珍稀脆弱的物种,我们仅用相机进行记录)。最后,我们提名候选“每日植物”,然后投票表决。这一天尤为特别,因为提名花卉众多,经过多轮投票淘汰,才最终确定了这株可爱的暗红色杓兰。
这是超级棒的一天,也为余下的旅程开了个好兆头。
5月17日(Mary Berg)
当日“最佳植物”暨“全程最佳植物”:线形卷叶杜鹃(Rh. roxieanum var. oreonastes)
古老的丽江,黛瓦屋顶渐渐隐入起伏的丘陵,针叶林间点缀着白粉相间的云南杜鹃和红棕杜鹃(Rh. rubiginosum),绚烂夺目。沿着通往老君山(海拔4200m)的狭窄盘山公路向上行驶,云雾、群山与杜鹃交织的景色令人屏息。继续攀登,我们很快置身于一片卷叶杜鹃(Rh. roxieanum)林中。它们枝干灰白虬曲,暗绿细叶背面覆着浓郁的肉桂色毛被;花朵纯白至微晕粉红,有的点缀着红宝石般的斑点,有的透出淡淡粉意;新生的芽苞泛着银光。此树种由George Forrest于1915年发现,以纪念1915至1927年间在大理府(Talifu)的友人兼传教士Mrs. Roxie Hanna。
图6 卷叶杜鹃(Garth Wedemire)
左上:花序形态;右上:种内叶片形态差异;左下:路边的种群形态;右下:树冠形态
《中国植物志》描述“本种变异极大,尤见于叶片。此变异可能部分源于野外杂交。特别是其变种兜尖卷叶杜鹃(var. cucullatum)似乎介于更极端的线形卷叶杜鹃(var. oreonastes)和矮生杜鹃(Rh. proteoides)之间。S. Hootman打趣道“她是个风流种”,随即展示了三个变种,其差异之显著一目了然。
图7 卷叶杜鹃的树干(Mary Berg)
当晚,大家围着火炉角逐温暖位置时,关于“每日植物”的评选几乎毫无争议。尽管我们见到了深粉色的宽钟杜鹃(Rh. beesianum)披挂着苔藓帘幕,以及一丛丛深浅不一的苣叶报春(Primula sonchifolia),但宏伟的线形卷叶杜鹃仍当之无愧地荣获“每日最佳植物”。而在行程结束时,它更被一致推选为“全程最佳植物”。
5月19日(Keith White)
当日“最佳植物”:乳黄杜鹃(Rh. lacteum)
5月19日是我们探索点苍山的日子。前一晚我们下榻在大理,这座著名的古镇曾是白族聚居地和南诏王国的中心,其繁荣一直持续到1253年被忽必烈征服。前往山路途中,我们驶过雄伟的崇圣寺三塔,塔尖直指山顶。为了找到上山的路,我们不得不在巨大大理石矿坑周围迷宫般的矿道中穿行。
图8 大理喜洲附近的洱海岸边(译者,2011)
一驶上盘山路,我们就因为抵挡不住沿途植物的诱惑而一再停车,行程愈发落后:云上杜鹃(Rh. pachypodum)、亮毛杜鹃(Rh. microphyton,译注:现已修订为Rhododendron mariae subsp. microphyton)、柳条杜鹃(Rh. virgatum)、滇隐脉(Rh. maddenii ssp. crassum)、泡泡叶杜鹃(Rh. edgeworthii)、糙毛杜鹃(Rh. trichocladum)、火红杜鹃(Rh. neriiflorum)、硫黄杜鹃(Rh. sulfureum)、苍山越橘(Vaccinium delavayi)以及天南星属(Arisaema)植物。沿途还能饱览大理古城和毗邻的浩瀚洱海风光。S. Hootman不得不像赶牛群般催促着我们和司机,否则我们永远也到不了步道起点。步道入口相当不起眼,我们开过了头,只得掉头返回。
图9 乳黄杜鹃(Keith White)
终于踏上步道,第一个目标是上方约150m处的一座佛塔。塔旁有一株漂亮的苍山冷杉(Abies delavayi),挂着红棕色、蜡烛般的球果。从下方岩缝中仰望佛塔的景象,以及诸如此类的遐想,支撑着我一路向上攀登。
按规定我们应结伴同行,但我的同伴早已放弃并折返。我倒挺享受独自漫步,浑然不觉时间流逝。上方传来人声,走近些才辨出是我们团队中的一位成员,正引导着S. Hootman穿过茂密的灌木丛,朝着某个目标前进。目标是一株高大的乳黄杜鹃,S. Hootman攀爬上去采下了一枝完美的花簇。对S. Hootman而言,原路返回并非明智之选,于是他劈开灌木丛,下切到下方盘山小路的下一段台阶处。我们在那儿与他会合。他采到的乳黄杜鹃花簇堪称珍宝。对我们团队来说,这株优秀的样本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当日的“最佳植物”。
该下山了。另一组从更高处下来的队员加入了我们。他们曾抵达积雪区,那里弯柱杜鹃(Rh. campylogynum)尚未开花,我想那里肯定也有似血杜鹃(Rh. haematodes)分布。他们试图安慰我们没错过什么好景致。我从不信这种话。亲眼看看山顶风光总是最好的!
5月20日 (Lori Bayes)
当日“最佳植物”:银灰杜鹃(Rh. sidereum)
沿着怒江岸边的伐木道向上攀登时,我们望见林中一些树木上点缀着大片大片的明黄色。靠近些才辨出,那是一些相当高大的杜鹃花树(6~9m高)。此时,S. Hootman证实了其他人的猜测:它们正是银灰杜鹃。
图11 知子罗村向南俯瞰怒江峡谷(译者,2025)
直径达20cm的花序映衬在墨绿的叶丛间,效果极为悦目。每个花序由15~20朵花组成,花朵呈钟形,具8裂片,花色明黄,点缀着深红色斑块。那狭长(可达23cm×8cm)的墨绿色叶片,叶背覆盖着银白色密毡状毛被,恰好烘托了其上方的花朵。
图12 银灰杜鹃(Lori Bayes)
我从未见过盛放的银灰杜鹃,此番在野外得见,实觉蔚为壮观。如此生猛的花序堪称此行我的最爱之一。它们分布于中国西南部(云南)和缅甸东北部,生长在海拔2400~3600m)的温带混交林中。
银灰杜鹃在栽培中仍属相当稀有的品种。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