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梁王朝最后的绝唱
在萧察建立后梁政权的同时,各地勤王军队不得不接受现实并进行善后处理。建康的太尉兼扬州刺史王僧辩与南豫州刺史陈霸先联手拥立萧绎第九子萧方智为帝。萧方智即位后,任命王僧辩为中书监、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及都督中外诸军事,地位相当于丞相,并封陈霸先为征西大将军。
此时,西魏的军事力量主要集中于西南地区,江南大部分区域未受战火波及,因此建康政权相较于萧察的江陵政权更具代表性,被视为江南正统。这也表明,若当年萧绎选择定都建康,西魏很难迅速完成对梁朝的灭国行动,最多只能占据西南地区,而江南广大区域仍可维持独立。
王僧辩和陈霸先成为当时江南最具权势的人物。从政治影响力来看,他们足以左右皇帝的废立;从军事实力而言,二人各自拥有强大的军队,具备左右整个江南局势的能力。两人曾在侯景之乱中建立起深厚的友谊,如今再度携手合作,关系依然密切。
王僧辩身居中枢要职,对陈霸先也极为信任,甚至结为儿女亲家以巩固关系。然而,王僧辩的兄长却对此表示担忧,认为两位强权人物共处一地迟早会引发冲突。他看出陈霸先并非甘于人下的将领,曾劝告弟弟需对其有所防备,但王僧辩并未采纳这一建议。
按理说,如果小朝廷能够稳固下来,短期内陈霸先和王僧辩两人还不至于兵戎相见、反目成仇。然而世事难料,小皇帝刚坐上龙椅没多久,这个新生政权便引起了北方高洋的注意。高洋素来性情乖张、行事果断,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角色。眼看着西魏在江南大肆扩张势力,掠夺资源,他岂能不动心?
西魏有萧察作为傀儡皇帝,高洋手中也握有一张“备用牌”——当年梁武帝萧衍派出,在寒山堰之战中被俘的傻侄子萧渊明。多年过去,萧渊明早已在北齐安分守己地做起顺民。如今时来运转,竟被高洋看中,决定扶持他为南梁新帝。这样一来,北齐便可借机控制江南东部与南部地区,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随即,高洋单方面宣布立萧渊明为南梁皇帝,并命上党王高涣率大军护送其南下,意图强行将这位“新君”推上皇位。若江南不从,那就兵戎相见,毫不含糊。
与此同时,北齐使者也快马加鞭赶往建康,面见南梁实权人物王僧辩,言称:“南梁多年动荡不安,幼主临朝终究难以服众,应立年长之君才是正道。我朝现有萧渊明,乃梁武帝亲侄,正是南梁皇帝的合适人选。”
然而王僧辩怎么可能答应?在他看来,拥立幼主,自己尚可掌握大权;若是换上一位成年皇帝,恐怕自己的宰辅之位难保。自古权臣与君主之间,能善始善终者寥寥无几,王僧辩对此心知肚明。
北齐的使者返回后,向高洋报告称王僧辩不肯配合,这令暴躁的皇帝高洋大为震怒。他立刻派出第二批使者,态度也强硬了许多,直言如果不立萧渊明为南梁皇帝,北齐将兵戎相见,大军已经渡江南下,双方只能真刀真枪地干一场。若同意拥立萧渊明,北齐则承诺与南梁永保和平,不再开战。
为了消除王僧辩的顾虑,使者进一步表示,王僧辩仍可继续掌控南梁朝政,谁若不服从他的领导,就是对北齐的不敬,北齐也会出面维护他在江南的地位。面对如此强硬的姿态,加上护送萧渊明的北齐军队已势如破竹、连战连捷,南梁小朝廷根本无力抵挡,眼看就要重演当年侯景之乱包围建康的一幕。
在形势逼迫和个人利益权衡之下,王僧辩最终决定与北齐结盟。他亲自率军前往姑孰,秘密筹划迎立萧渊明的事宜。主意已定,王僧辩便派人向萧渊明上表,正式承认其为主君,并为表诚意,将儿子王显及其母刘氏,还有侄子王世珍送往萧渊明处作为人质。同时,他也派人前往邺城,向高洋称臣纳贡。
为了让自己的选择显得合理,也为安抚江南士族的情绪,王僧辩提出要萧渊明立现任小皇帝为太子,萧渊明一一应允。至此,两人正式达成政治同盟,局势也随之发生重大转变。萧渊明很快便在建康即位称帝,威风八面,登殿视事。他任命王僧辩为大司马,陈霸先则被封为侍中。
然而,王僧辩擅自废立皇帝的举动,令江南士人纷纷不满,反对声浪此起彼伏。陈霸先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迎立萧渊明为帝,两人因此频繁通过使者交涉,关系逐渐恶化,最终撕破了脸面。
见无法阻止王僧辩,陈霸先召集亲信密谋对策,慷慨陈词道:“武帝子孙众多,唯孝元帝能雪耻复仇,其子何罪,竟被无故废黜?我与王公同受托孤之命,而今王公却擅自更改决策,倚靠外族,擅立非正统之人,其用心何在!”这番言辞直指王僧辩的所作所为,宛如一篇讨伐檄文,激起了许多反对者的共鸣,众人迅速聚集到陈霸先麾下,准备起兵反抗。
此时的王僧辩却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察觉,无论谁当皇帝,他的权势丝毫未减,反而还多了几分荣耀,依旧怡然自得地主持军国要务。
不久,北齐传来消息,称“北齐军队正在密谋南侵,已抵达寿辰”。王僧辩立即派人通知老友陈霸先,让他加强防御,做好应战准备。
陈霸先趁机将送信人江旰扣押,并对外宣称北方有敌情,需紧急备战。深夜时分,他秘密召来部将侯安都、周文育,以及安陆人徐度、钱塘人杜棱,共商举事大计。杜棱听后满脸迟疑,认为此举风险极大,难以成功。众人都清楚,造反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陈霸先见杜棱不肯跟随,当即用一条毛巾将其勒昏,关进一间小屋之中,以绝后患。
众人意见达成一致后,陈霸先迅速完成了起事的部署,随即率军向建康进发。一路上,许多人并不知晓这次行动的真实目的,还以为是去抵御北齐的入侵。
不久之后,大军抵达石头城。眼看着即将迈出颠覆朝廷的关键一步,陈霸先却突然心生胆怯,勒马不前,神情犹豫。
关键时刻,大将侯安都察觉到他的动摇,顿时焦急万分。他深知此刻已无退路,于是冲上前,指着陈霸先厉声喝道:“今日既已反了,大事已成,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若临阵退缩,还能指望有好下场吗?失败大家都得死,难道晚一步就能免于被砍头吗?”这番话如惊雷般唤醒了迟疑中的陈霸先。自古以来,造反之人临阵退缩从没有好结果。
陈霸先猛然醒悟,尴尬地对身边人说:“安都责怪我了!”以此掩饰自己的慌乱。见他恢复冷静,侯安都才稍稍安心。
由于他们对建康的防御布署非常熟悉,很快便找到一处防守薄弱的缺口,突袭入城。当陈霸先率领亲兵赶到王僧辩府邸时,王僧辩正埋头批阅军务文书,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毫无察觉。他身边只有几个家将,根本无力抵抗,很快就被陈霸先的手下制服。
王僧辩只得跪地求饶。陈霸先面无愧色地质问他:“我犯了什么罪,你要联合北齐来讨伐我?”接着又责问:“为何你竟毫无防备?”言下之意,你既然与我为敌,联手外敌攻击我,为何对我疏于防范?
王僧辩一脸困惑,只能回应道:“京口重镇不是交给你把守了吗?那可是建康的北大门,怎么能说我毫无准备呢?”
陈霸先言语混乱、强词夺理地训斥了他一番,后来也觉得多说无益,索性一挥手,命人将王僧辩父子直接处决。
消息传开后,刚刚登上皇位还没坐稳的萧渊明惊恐万分,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下诏宣布退位,想以此向陈霸先示好,只求保住性命。失去了王僧辩这个强有力的盟友,萧渊明心里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明白唯有退位才是自保之策。
花花江南迎来了陈霸先时代
陈霸先再度拥立萧方智为帝,自己则获封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将军,并兼任扬州和南徐州刺史,掌握朝政大权。为缓和与北齐的关系,他亦对萧渊明加以尊崇,任命其为司徒,并封为建安公。同时派遣使者前往北齐都城邺城,解释道:“王僧辩暗中图谋篡位叛逆,因此被我诛杀。”并承诺南梁将继续作为北齐的藩属国,绝无二心。
然而,北齐皇帝高洋是个性格残暴且极具军事才能的君主,曾多次击败山胡、契丹、突厥等部族,使其臣服。此人性格刚烈,极难容忍背叛或违逆行为,因此对陈霸先政权表现出强烈的敌意。
不久之后,王僧辩的旧部及其亲属联合北齐军队,发起反击。其中包括王僧辩的女婿、吴兴太守杜龛,其弟、吴郡太守王僧智,以及亲信心腹、义兴太守韦载,他们集结三吴地区的兵力,共同对抗陈霸先。
这场冲突虽规模不大,但标志着萧梁王朝统治的终结。最终,陈霸先迅速取胜,巩固了自己在江南的统治地位,为其日后建立陈朝奠定了坚实基础。
杜龛素来倚仗王僧辩的权势,对陈霸先心存轻视,屡有不敬之举。在吴兴任职期间,他多次抓捕陈霸先的同族乡亲,加以惩治,令陈霸先在故里颜面尽失,二人由此结下深仇。
当陈霸先起兵之际,担忧后方老家遭袭,便暗中派遣侄子陈蒨返回长城县,组织力量守卫家乡。
陈蒨抵达故里后,迅速招募了几百名乡勇。而杜龛亦不甘示弱,派出部将杜泰率五千精兵前来攻打。面对敌军压境,陈蒨却临危不惧,谈笑自若,从容布置防守任务。他的镇定自若感染了众人,原本惶恐不安的乡勇们逐渐安定下来,齐心协力加固防御工事。最终,这座小城寨竟在数千敌军围攻下坚守数十日,杜泰久攻不下,只得黯然撤军转战他处。
与此同时,义兴太守韦载作为王僧辩的亲信将领,也积极投身于对抗陈霸先的战事之中。义兴所辖军队多为陈霸先旧部,擅长弩箭作战。韦载为逼迫士兵效命,采用了极其残酷的手段:挑选几十名干练士卒,以铁链相连,使其无从逃脱,并派亲信监督他们作战。他更立下严酷军令——凡十箭之内未能命中两箭者,当即处死。
此举令士兵人人自危,不敢懈怠,射术超常发挥,几乎每箭必中,给陈霸先的部队造成极大威胁。
陈霸先原本派遣周文育率军前来,气势汹汹,意图一举歼敌。然而未曾料到,对手竟是一群拼死抵抗的硬茬,其凶猛程度令周军大为震惊,攻势受挫,不得不后撤。趁此良机,韦载迅速出兵,在城外广设营垒工事,进一步巩固防线。周文育虽多方尝试进攻,却始终无法攻破义兴防线。
得知前线战况不利,陈霸先焦急万分,当即决定亲自挂帅,出征义兴。他将守卫建康的重任托付给亲信将领侯安都和杜陵。果然,陈霸先率领的生力军士气高昂,甫一交战便迅速摧毁了韦载设置的水上防御栅栏。两军对峙数日,战局尚未明朗之际,陈霸先却突然接到急报:建康告急!
原来,在陈霸先东征义兴之时,徐嗣徽趁虚而入,正率军向建康逼近。
徐嗣徽是谯、秦二州刺史,其堂弟徐嗣先是王僧辩的外甥。王僧辩被杀之后,徐嗣先逃至徐嗣徽处避难。
徐嗣徽深知,陈霸先已开始清除异己,自己与王僧辩关系密切,迟早会成为下一个目标。于是二人密谋,决定投靠北齐,并献出谯、秦二州作为投名状。
趁着陈霸先主力尽出、建康空虚之机,徐嗣徽联合南豫州的任约,率领五千精锐悄然进发,直扑建康,企图一击得手。
陈霸先此时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内心颇为紧张,于是下定决心迅速解决义兴战事。他派遣韦载的弟弟前去劝降。韦载与投奔他的杜北叟对外界局势一无所知,经过一番权衡,认为难以抵挡陈军攻势。加之王僧辩已死,二人本就缺乏效忠的对象,仅是为反抗而战,最终决定归顺陈霸先。陈霸先对韦载颇为器重,将其留在身边担任高级参谋。
平定义兴后,陈霸先收兵返回建康。然而与此同时,徐嗣徽的军队已逼近建康,前锋部队甚至顺利抵达台城宫阙之下,直插建康心脏地带。
面对来势汹汹的敌军,侯安都在城内积极组织防御。为避免内外夹击,他果断下令关闭城门、收起旗帜,实施“空城计”。他还严令士兵不得登高窥探敌情,违者立斩,以保持城内静默,迷惑敌人。
待到夜幕降临,徐嗣徽收兵退回石头城。趁此间隙,侯安都在城内连夜动员,做好充分备战。五更时分,徐嗣徽再度率军前来攻城,气势嚣张。不料侯安都早已准备妥当,亲率三百精锐从东西两侧门突袭而出,打得敌军措手不及,大败而逃。徐嗣徽仓皇退回石头城,自此对台城心生畏惧,再也无力组织有效进攻,攻势彻底瓦解。
北齐见徐嗣徽等人军事行动受阻,遂派遣五千大军渡过长江,占据姑孰以策应徐、任二人。随后,又令安州刺史翟子崇、楚州刺史刘士荣、淮州刺史柳达摩率军万人,在胡墅运送三万石粮食、一千匹战马至石头城,大幅增强徐嗣徽的防御力量。
面对北齐咄咄逼人的攻势,陈霸先深感局势危急,于是向韦载问计。韦载原本是反对陈霸先的核心人物之一,如今却转而成为其麾下智囊,为昔日的敌人出谋划策,令人唏嘘。他向陈霸先献策道:“若齐军分兵控制三吴要道,向东扩张地盘,则大势已去。我们应当立即在淮南依侯景旧垒筑城,打通东线运输通道,并分兵切断敌军粮道,如此不出十日,便可擒获齐将。”
陈霸先采纳此计,随即展开部署:侯安都夜袭胡墅,焚毁北齐兵船千余艘;周铁虎则率军截断北齐补给线,并生擒北徐州刺史张领州。
与此同时,北齐军队在仓门与秦淮河南岸设立两座营寨,与陈军对峙。北齐大都督萧轨则驻军长江北岸,作为后援。

侯安都瞅准时机,突袭徐嗣徽的老巢——秦郡,迅速破栅攻入,俘虏数百人,并抄没其家产。得胜归来时,他特意派人将徐嗣徽惯用的琵琶和驯养的猎鹰送还。徐嗣徽见到这些物品,惊恐万分,可见其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防线已被击溃。
陈霸先将船只连成浮桥,横跨水面,率领军队向对岸发起进攻,直逼修筑在南方的两座营寨。北齐将领柳达摩渡过秦淮河列阵迎战,陈霸先亲自督军猛攻,并放火焚烧敌军营栅。北齐军队不擅水战,很快便陷入混乱,士兵争相登船逃命,互相推搡践踏,不少人落水身亡,哭喊声震天动地。
徐嗣徽与任约带领万余名北齐水军退守石头城,士气低落,犹如惊弓之鸟,不敢再轻易出战。陈霸先则趁势占据有利地形。战争最忌讳的就是士气低迷,而此时陈军士气正盛,乘胜追击,一路赶到江宁。徐嗣徽的水军和步兵皆逡巡不前,停滞于江宁浦入江口。
不久之后,陈军发动总攻,徐嗣徽等人抵挡不住,纷纷溃散逃亡,留下大量军械物资被陈军缴获。
陈霸先随即从四面包围了石头城,使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城中不仅粮食紧缺,更致命的是严重缺水,后来甚至一升水竟值一匹绢的价格。
无奈之下,北齐主将柳达摩只得派遣使者求和。其实此时的陈军也并非强盛无敌,反而因连年征战而疲惫不堪,急需休整。建康都城多年战乱,已破败不堪;江南多地仍在激战之中,尚未归附;粮草运输也难以保障。虽然陈霸先本人尚能坚持,但朝中那些只知享乐、贪图安逸的旧臣却无法忍受困苦,纷纷请求讲和,促使陈霸先接受议和条件。
陈霸先面对朝中众臣,语气沉重地说道:“如今诸位大臣都主张与北齐讲和休战,若我执意不肯,恐怕会有人说我偏爱侄子陈昙朗,不顾国家大局。既然如此,我决定将昙朗送去敌国,等于是把他抛弃到寇虏的庭堂之中。然而齐人素无信义,见我示弱,必定以为我们软弱可欺,迟早会背弃盟约。一旦齐军再来侵犯,诸君务必为我奋力抵抗!”
话虽如此,陈霸先心中仍觉不忍,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更为周全的决定——除了自己的侄子陈昙朗之外,还一并将永嘉王萧庄和丹阳府尹王冲之子王珉一同送往北齐作为人质。其中,萧庄是梁朝皇室的血脉象征,而王冲则代表着江南士族豪门王家。自东晋以来,王氏家族便长期居于江南政治核心地位。那位屡次向萧绎进献错误计策的王褒,也正是出自这个家族。他曾对北周大将于谨自称“奴”,不仅有辱江南士族的尊严,更暴露了南朝贵族在强权面前的怯懦与虚伪。
最终,双方在建康城外达成协议,各自退兵结盟。但和平并未持续太久。负责议和的北齐使者柳达摩刚回到邺城,便被残暴自负的北齐皇帝高洋处死,此举也表明,这次和解不过是北齐酝酿下一轮进攻前的短暂缓冲。
尽管如此,这场和议对于陈霸先而言意义非凡。借此喘息之机,他得以集中兵力,着手彻底清除王僧辩的残余势力,为建立新政权扫清障碍。
陈蒨与周文育会师后,共同讨伐王僧辩残部的核心人物杜龛。杜龛虽为名将,但性格缺陷明显——有勇无谋,尤其嗜酒如命,常常醉卧误事。在战乱年代,这种习气无疑成了致命弱点。
其部将杜泰见陈蒨兵势强盛,屡战屡败,心生怯意,干脆劝杜龛投降。他认为以孤城之力对抗陈霸先终究难以持久。杜龛本有动摇之意,毕竟与陈家的恩怨并非血海深仇,然而其妻却坚决反对。
这位王僧辩之女堪称巾帼不让须眉,一边晓以利害说服丈夫,一边变卖家财招募士兵,助夫备战。在她的支持下,杜龛一度反败为胜,重创陈蒨军。
可惜好景不长,内部隐患终成大患。杜泰已私下与陈蒨议和,对守城毫无斗志,见主将不从己议,竟暗中投敌。里应外合之下,吴兴迅速失守。当陈蒨率军入城时,杜龛仍在醉梦中未醒,被拖出斩于项王寺前,与昔日英雄项羽做了地下邻居。
此役之后,王僧智等人逃往北齐,扬州刺史张彪被诛。除江州侯填尚据江州、豫章外,王僧辩余部基本肃清,江南局势趋于平定。
不久之后,陈霸先昔日的上司、萧梁宗室成员萧勃起兵反叛。对于萧勃的能力,陈霸先心知肚明,于是派遣大将周文育率军前去讨伐。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萧勃便被自己的部将所杀,江南西南地区的大片区域得以平定。
次年(即梁敬帝太平元年)五月,北齐果然背弃盟约,撕开了和平的假象。北齐方面由仪同三司萧轨、库狄伏连、尧难宗、东方老等将领率领,联合任约、徐嗣徽等人,集结十万大军南下讨伐陈霸先。军队自栅口出发,直扑梁山而来。
陈霸先的前锋猛将黄丛早有准备,以逸待劳,出其不意地给北齐军迎头痛击,使其初战受挫,只得退守芜湖。
这场小规模交锋过后,双方都开始酝酿更大规模的较量。陈霸先派遣亲信大将侯安都驻守梁山,并调拨定州刺史沈泰、周文育等名将归其指挥。侯安都不负众望,在首战中亲自率领精锐骑兵突袭历阳的北齐司马恭部,大败敌军,一役便俘虏上万人。
北齐大军原本气势汹汹而来,却在开局之际遭到重创,士气大为受挫,一时之间难以找到突破口。眼看形势不利,他们忽然想起了当年被俘的老实人——萧渊明,借此寻找退路,向陈军提出要求:只要送还萧渊明,便撤兵北归。
陈霸先对此事颇感荒谬,送走萧渊明本是寻常之举,他便命人备 好船只,准备将其送往对岸。然而还未等萧渊明登船,他便因背疽发作暴毙身亡,命丧黄泉。也有人私下揣测,此事或许并非偶然,而是陈霸先为消除后患、斩草除根所为,这种说法倒也不无道理。
北齐原本迎立萧渊明,无非是想扶持一个傀儡政权,以便日后南侵时有个名正言顺的旗帜。如今萧渊明不明不白地死去,北齐方面自然大为不满,吃了个哑巴亏,怒火中烧之下,干脆集结大军,再次从芜湖出发,深入丹杨境内。
面对来势汹汹的齐军,陈军迅速做出部署:周文育率军驻守方山,徐度屯兵马牧,杜陵扼守大航,三路设防,严阵以待。
北齐将领徐嗣徽率先发难,挥军进攻方山,并将战舰布防至青墩至七矶一线,意在切断周文育的退路。周文育见形势危急,果断率军反扑,齐军抵挡不住,仓皇后撤。徐嗣徽手下猛将鲍坪乘一艘轻舟迎战周文育,双方短兵相接,周文育瞅准时机,跃身登上敌船,一刀斩下鲍坪首级。齐军见主将被杀,顿时军心动摇,惊慌溃逃,士兵纷纷弃船登岸,狼狈撤出丹杨。
不甘失败的北齐军重整旗鼓,继续由方山向倪塘推进,前锋骑兵甚至逼近建康城下,直抵宫城外围。
消息传来,建康城内震动,人心惶惶。毕竟这些年战火频仍,百姓早已习惯了每隔不久就经历一次兵燹之灾,内心充满恐惧。年幼的皇帝急忙带着禁军秘密转移到长乐寺,暗中做好了随时撤离的准备。
陈霸先的主力部队在白城与徐嗣徽形成对峙之势,恰逢周文育率军追击至此,两军再度交锋。此时突起大风,陈军处于逆风位置,陈霸先忧虑地说道:“逆风而战,乃是兵家大忌。”
然而周文育情绪高涨,不以为意地说:“军情紧急,哪还顾得上拘泥古法。”
说罢,他横槊跃马冲出阵前,英勇奋战,往来冲杀,斩敌数百人。与此同时,侯安都与徐嗣徽在耕耘南激烈交战,安都亲率十二骑突入敌阵,成功擒获北齐仪同三司乞伏无劳。陈霸先则亲率三千精锐骑兵,秘密联合沈泰渡过长江,突袭北齐行台赵彦深,缴获战船百余艘,粮草万余斛。
当北齐军队进至幕府山时,陈军将领钱明率领水军从江乘出击,截击北齐的粮草运输队,将全部辎重物资尽数夺取。此举正中敌军要害——粮草乃战争之命脉。北齐军队陷入困境,甚至不得不宰杀战马和驴子以充饥,败象初现。
偏偏天公不作美,连日暴雨倾盆,平地积水严重,北齐将士日夜泡在泥水之中,举步维艰。生火做饭也变得异常困难,士兵们只能将简易灶具高挂,勉强煮些食物。饥饿与疲惫已至极限,士气濒临崩溃。
虽然陈军同样面临压力,但作为本地作战的一方,条件相对有利,梁朝军队还能轮换休整。陈霸先的侄子陈蒨设法筹得三千斛大米,并征集一千只鸭子。陈霸先下令煮饭炖鸭,犒劳连日苦战的将士。大家用荷叶包裹米饭,夹杂鸭肉,饱食一顿,士气为之大振。
这一战,注定载入史册。
陈霸先深知,这顿饭可能是将士们最后的饱餐。他下令让大家尽量吃饱,因为接下来的战斗,将决定生死存亡。夜色未散,天边尚无一丝曙光,陈军便吹响了总攻的号角,大军直扑幕府山而去。
在阵前,侯安都对身旁的部将萧摩诃说道:“你素来以骁勇闻名,今日一战,我倒要亲眼见识一番。”
萧摩诃冷笑回应:“今天就让你大开眼界。”
两军交锋,侯安都与萧摩诃策马冲锋,直入敌阵。然而,侯安都不幸失足落马,正当生死一线之间,北齐士兵蜂拥而上,眼看性命难保。关键时刻,萧摩诃孤身一人怒吼着杀入重围,气势如虹,竟将敌军逼退数步,硬生生将侯安都救回马上。
与此同时,陈霸先亲自指挥主力部队,如铁流般压向北齐军阵,侯安都也从白下率军截断敌军退路。北齐军顿时士气崩溃,阵型大乱,士兵四散奔逃,被杀、被俘者达数千人,更有无数人在混乱中被踩踏致死。
徐嗣徽与其弟徐嗣宗被俘,陈霸先毫不迟疑,立即将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陈军乘胜追击,一路追至临沂边界。同时,在江乘、摄山、钟山等地,陈军接连告捷,俘虏北齐将领萧轨、东方老、王敬宝等共计四十六人。
溃败的北齐士兵逃至长江边,仓促间用芦苇扎筏,企图渡江逃生。然而,筏子刚入江心便被激流冲散,士兵纷纷落水,尸体随波逐流,漂至京口一带,江面浮尸遍布,岸边堆积如山,惨烈之景令人唏嘘。
此役之后,陈军声威大震,陈霸先之名,震慑四方。
陈军大获全胜,梁朝为表庆贺,宣布大赦天下。经过惨烈的战斗,凯旋归来的士兵们皆受到封赏,不仅获得财物,还分得战俘。这些战俘被士兵当作筹码,用以换取酒水,据说一个战俘仅够换一天的酒钱。
北齐被俘将领悉数处决,消息传至邺城后,北齐随即报复,将陈霸先的侄子陈昙朗杀害。
此次对抗北齐的胜利对陈霸先意义非凡。一方面,他在江南百姓心中的威望大幅提升;另一方面,这场胜利打破了南军多年难求一胜的局面。自当年陈庆之率三千精骑直捣洛阳以来,南方军队几乎再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
公元557年九月,梁敬帝对陈霸先进行了一系列加封:先是晋升他为太傅,并赐黄钺,给予“赞拜不名”的殊荣。这种高规格礼遇,往往出现在王朝更替之际的末代朝廷中。不久之后,陈霸先又被进一步提升为相国,封为陈公,赐九锡,并设立百官机构。这一阶段的封赏通常意味着改朝换代已进入倒计时。按照惯例,权臣如司马炎等人都会先受封为王,建立封国体系,果然,十余日后,陈霸先正式晋爵为陈王。
仅仅三天后,梁敬帝便颁布禅位诏书,陈霸先表面上多次辞让,最终“顺应天命”登基称帝,整个过程与当年曹丕代汉、司马炎篡魏如出一辙。
陈霸先称帝后,江南进入了一个短暂的分裂时期,成为大一统前的最后一个小王朝。陈霸先因不满王僧辩对北齐妥协并擅自废立皇帝,失去了江南百姓的信任。当时,他表现得极为忠诚,声泪俱下地为萧梁皇室辩护,指责王僧辩:“嗣王乃高祖之孙、元皇之子,海内瞩目,天下归心,竟有何罪,被无故废黜!”这番言辞赢得了广泛支持,借着民愤,陈霸先果断除掉了信任自己的王僧辩,并成功抵御北齐,最终取得胜利。
然而,一旦掌握实权,陈霸先便抛却了昔日的忠义誓言,迅速废黜了年幼的傀儡皇帝萧方智。随后,他将萧方智安置于江阴,封其为江阴王,设立江阴国。原本萧方智希望在江阴安度余生,但仅仅过了半年,陈霸先仍不放心,派遣刘师知前往江阴意图将其铲除。
刘师知径直闯入萧方智的寝宫,试图诱骗其外出。萧方智察觉异常,坚决不肯出门,刘师知便强行追赶,两人围绕床榻追逐。情急之下,萧方智怒斥道:“刘师知,你竟背叛我!我本无意为帝,为何还要加害于我?”话音未落,刘师知已扑上前抓住他的衣衫,随行士兵随即挥刀将其杀害,年仅十六岁的萧方智就此殒命。
在这动荡的年代,当皇帝又有什么好处呢?坐在龙椅上不过是他人手中的傀儡,一旦走下龙椅,便可能遭到虐杀。正如萧方智所言,此时的皇位无人愿意接手,即便侥幸登上大宝,也会被各方势力觊觎,实在令人唏嘘。
自此,南梁王朝的正统彻底断绝,只剩江陵一座孤城,供萧察继续沉醉于帝王梦中。
到这里,不禁想起当年萧衍所做的那个奇异梦境。正是因着这个梦,他做出了一个看似愚蠢的决定——收留侯景,也正是此举,既为江南带来了难得的安定与繁荣,也埋下了战乱的种子。在这一波又一波的动荡中,不仅他自己落得悲惨下场,连子孙后代也没人能安稳地坐上皇位,不过短短几年,便走向了彻底的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