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点中国哲学”之五
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黄帝、尧舜禹、夏商周、春秋战国，直到秦一统华夏，建立强大的秦帝国，这漫长的一段时期，史家称之为先秦时代。黄帝、尧舜禹时期，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历史文献有限，这一时期的文明，许多是凭传说而流传下来。夏商周、春秋战国时期，特别是春秋之后，中华文化逐渐丰富起来，思想活跃，学说众多。先秦文化在整个中华文化中占据重要的一席，为灿烂的华夏文明奠定了深厚的前期基础。
一、秦统一前的中国政治情况
秦统一前，由后往前分别是战国时代、春秋时代及东周、西周，再就是更远的商朝、大夏和尧舜禹黄帝的传说。武王伐纣建立周朝，实行分封制，实行类似于现代邦联制的国家治理模式。境内大小诸侯国林立，共同拥立周王为天下共主，各诸侯国之内政实行家天下治理体系，由大大小小的大夫控制大小不等的类似于诸侯国的治理单元。在周朝前期，这种政治制度安排和国家治理模式还有它的合理性，后来随着时间的延续，各诸侯国之间、诸侯国内部各大夫之间由于利益的纷争，战争不断，相互攻伐，直到中国历史进入东周时期，进而春秋时代的出现。春秋时期是指从公元前七二二年起，直到公元前四七九年三国分晋至这段时间。“春秋”得名于这一时期的历史载入称为《春秋》的史书之中。春秋之后，各诸侯国之间的战争更加频繁、战争烈度更大，基本上没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因此，把这一段时期的历史称为战国，战国时代的时间跨度是公元前四八0年至公元前二二0年。西周、东周、春秋、战国时代的基本政治生态是“以礼治国”。先秦封建时期人们的行为受“礼”的制约，国家的行动也同样受到“礼”的制约。这种“国家之礼”有的是为了和平时期的国际交往，有的是为了对国与国之间战争的约束，这有点像现代社会中的“国际法”。
对“国际法”有的遵守、有的践踏。西周之后，秦统一前的这段先秦历史，基本上是战争史。“历史不会重演”、“阳光之下并无新鲜事”是人们常说的两句相互矛盾的话。纵观当今世界政治历史，很像中国春秋战国时代的重演。
春秋战国时代，对“国际法”的践踏之例比比皆是，但也有遵守的。循礼而行、以礼而战，不能不提宋襄公。《左传》中记载，公元前六三八年，楚、宋两国泓水之战，宋国国君宋襄公亲自指挥军队进行这场战役。当楚国军队渡河准备进攻时，宋襄公手下部将要求“半渡而击”时，宋襄公回答说敌军正在渡河而击不符合战争礼法；楚军渡河后还处于混乱时，部将又建议出击，宋襄公说，敌军未列成阵势，不能攻击。结果，等到楚军列队完整，军势大振，双方攻战开始，结果宋军大败，宋襄公本人也受了伤。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宋襄公还是坚持战争守则，对他的手下说：“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宋襄公手下武将怒问他说：“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对受伤之敌不再加害，何若根本不去伤害敌人？不擒有灰白头发的敌兵，何不索性对敌投降！宋襄公所奉行的战争礼法，体现的是封建武士的风度，而他部将所说的则是反映了时代的变化。宋襄公的战争思维和战争经验、战争成果在春秋时代各诸侯国中根本不值得一提。但就是由于这次宋楚之间的“泓水之战”，中国历史家们将宋襄公列为“春秋五霸”之一。历史永远是公平的。
二、秦灭六国为“平天下”的哲学主张提供了实验场
战国时代到了后期，逐渐形成了军事实力强大的七个强国，史称“战国七雄”。《左传》记载，公元前551年各诸侯国曾举行过一次国际会议，试图限制各国的军事扩张，将“天下”划分为东、西两大势力范围，分别由当时最强大的齐国、秦国控制，齐王称“东帝”，秦王称“西帝”。
地处西方的秦国野心膨胀，不断对山东六国用兵，六国苦不堪言，于是六国结盟，形成“合纵”军事同盟。秦国为了对付“合纵”，采取“连横”策略，以“远交近攻”的方式，联合六国中与秦国临近的国家，攻击敢与秦国对抗的国家，逐步瓦解六国“合纵”联盟。秦国依靠“耕战”的优势和“奖励军功”的战法，逐一战败六国，于公元前221年统一全中国。秦王自称“始皇帝”，开始秦帝国一统天下的局面。秦帝国废除以领地分封皇室、诸侯的旧法，改在全国设郡县，把政治权力集中，在中国历史上首创了中央集权的统治模式。
秦国第一次历史性地真正实现了中国的统一。但“天下”一统的思想很久以前在思想界就有。《孟子·梁惠王章句上》记载，梁惠王问孟子：“天下恶乎定？”孟子回答：“定于一。”梁惠王又问：“孰能一之？”孟子答：“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孟子的话反映了时代的愿望和呼唤。
由于当时地理发现的局限，人们所谓的“天下”只是周天子和诸侯的领地总和，是当时人们眼中的“世界”。只是这个“世界”仅限于“中国”的范围。从孔子的时代起，中国人虽然只生活在中国的地域之中，但人们的精神世界，特别是思想家们的精神世界，却自认为是生活在世界之中，所考虑的政治问题也是从世界范围来着眼。秦统一的虽然只是中国全境，但当时的人们认为是统一了全世界。从公元前221年开始，到之后的两千多年时间里，中国人始终认为是生活在“普天之下”的世界里，受一个中央政府管辖。在中国思想界一贯以为，要有一个中央机构来实现世界和平。现实世界使中国人不得不被迫改变自己的传统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但在精神状态上，却觉得今日世界很像中国古代的春秋战国时期，还会出现“秦一统天下”的“历史重演”。这是中国哲学“平天下”思想的坚守。
三、《大学》中的世界性思想
中国哲学的世界性质，在《大学》中可见一斑。《大学》和《中庸》一样，都是《礼记》中的一章。宋代的道学家们把《论语》、《孟子》和《大学》、《中庸》并列为“四书”，成为道学的基本文献。
西方世界称“道学”为“新儒家”，在中国哲学史上没有这一说。道学家认为，《大学》是学习“道学”的重要资料。它的第一章开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这段话被称为《大学》的“三纲领”、“八条目”。后来的儒家认为，“三纲领”其实归结到一点，就是“在明明德”。“仁者爱人”便是“明明德”的途径；而“明明德”的终极完成便是“止于至善”。
“八条目”也同样可以归结为一条，便是“修身”。“修身”之前的“格物”、“致知”等都是修身的方式和途径。继“修身”之后的“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修身”以至于“止善”的方式和途径，目的是“止于至善”。人若不尽其所能去完成对社会的责任，便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天赋才性。“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人若不帮助别人达到完美，自己也不可能达到完美。
“明明德”和“修身”是一回事，“修身”的内容就是在于“明明德”。几个思想最后归结为一个中心，就是“明明德”。这个“明明德”的中心便是儒家的中心思想。
儒家思想中的世界性思维认为，一个人不需要谋求担当国家或世界的领导，才能对国家福祉、世界和平做出贡献。作为国家一分子，尽责尽力，同样可以对国家的福祉做出贡献；作为世界一分子，尽责尽力，也一样可以对世界做出贡献。一个人真诚地竭尽己力，就是“止于至善”。
《大学》是着眼于世界的治理与和平来考虑问题的，如此系统地思考这问题，体现了中国思想家们的世界性思维和中国哲学的世界性质。在《大学》看来，无论是个人的“修身”，或本国的“修明之治”，都不是为政的最终目的。这就是中国哲学“平天下”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