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营造学社——李庄印象五

   山 茅

当年抗战时期,聚集于李庄的知名文化人不少,自然也留下不少旧居。而李庄的梁林旧居,则因为梁思成、林徽因的家世、身世、婚姻、际遇、成就引发人的兴趣。于我来说,中国营造学社旧址更值一看。中国营造学社成就了包括梁、林在内的一批杰出学人,对中国古代建筑史研究有重大贡献。

修葺一新后的梁林旧居前,立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小院门上的匾额是“中国营造学社旧址”,罗哲文先生题写的。后来看到旁边有一个介绍栏,在“中国营造学社旧址”之后括弧里是“梁林旧居”, 也算合二为一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应该是指前者无疑了。(见下图:中国营造学社旧址。旧址周围环境很清幽,绿树修竹簇拥。旧址也很冷清,有一老太太在守门收票,去参观的人并不多。)

  

中国营造学社与当年迁到李庄的诸多单位相比,实在并不起眼,因为其他部门都是国家级的单位,营造学社只不过是一个私人创办的学术机构,属于体制外。中国营造学社创办于1930年,是由朱启钤先生创办的,是我国第一个研究中国古代建筑的学术机构。梁思成于1930年加入,担任法式部主任,刘敦桢于1931年加入,担任文献部主任,后来单士元、邵力工等人又先后加入,增强了中国营造学社的力量。中国营造学社没有固定的经费来源,迁至李庄时,梁思成每年都要跑到重庆去找有关部门解决经费问题。在李庄时,中国营造学社人多的时候,十来个人,少的时候就5个人了。他们在李庄的岁月结束时,中国营造学社的生命也走到尽头,苦苦支撑的中国营造学社在抗战胜利后停止工作,与清华大学合办中国建筑研究所。在李庄的6年,仅是中国营造学社存在十几年中的一小部分时间,又是极为艰苦的6年,却是成绩显著的阶段。对此,旧址陈列中有具体的介绍,不赘述了。而作为中国营造学社的中坚人物——梁思成,在这个旧址里完成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工作:《中国建筑史》、《图像中国建筑史》等著作。(见下图:对联颇能窥见当年学人心怀 )

  

中国知识分子颇多磨难,但一直能坚持自己的信念,打屈原开始就有了那种“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情怀,在李庄的这群知识分子即如此,梁林仅是其中之一。

从繁华的都市来到偏远的乡村,生活质量自然也是从天上到地下了。用梁从诫先生的话来说:“同他们过去的生活相比,在李庄的日子真可以说是贫病交加了。”考虑到梁思成和林徽因身体健康状况愈下,加之工作条件也不是太好,他们的美国朋友曾经力邀他们去美国工作和治病,但他们都拒绝了。梁思成说:“我的祖国正在灾难中,我不能离开她,假使我必须死在刺刀或炸弹下,我要死在祖国的土地上。”与从前相比,梁林的生活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大环境是敌寇日猖,国土沦陷,中断了他们原来的研究工作。小环境是林徽因旧病复发,由于缺医少药,林徽因差不多是天天卧床养病。对人而言,亲人的疾病是最容易乱人心智的,最容易影响人工作的正常效率的。病在林徽因身上,忧在梁思成心里,梁思成能在这种干扰下,既照顾好病人,又完成自己的著述,实在是不容易。

不独梁林家,考古学家李济先生的女儿也在李庄病逝,其不幸程度甚于梁家。很多在李庄客居的知识分子生活上都是很拮据的。其中有一些人正是因为经济上的困难,被迫离开了营造学社。

当年的中国营造学社在离李庄镇1公里远的上坝村月亮田,跟镇上多数民居一样,租用那小院是张家的院子,属于清中晚期建筑,后来也是破旧得不堪了。(见下图:如今的上坝村月亮田)

  

通向旧址的小路很差,周围仍是庄稼地,唯独快到旧址时那一段修得好点。旧址周围环境很清幽,绿树修竹簇拥。旧址也很冷清,有一人在扫地,有一老太太在守门收票,去参观的人并不多,我在那里呆的时间,只遇见2个人来参观。

现在的中国营造学社旧址据说是恢复了原貌,青瓦白墙,进院门后,是一个坝子,长满杂草,院角落是几株芭蕉和一棵楠树,还有一台石磨。屋后是一个天井。对着院门是一排几间居室,门楣上注明有卢绳、叶仲玑、王世襄、罗哲文的房间,真正可以称得上是斗室,现在的大床根本放不进去,罗哲文那个房中间还有一根立柱,放小床都是一个问题。梁林家住得稍宽一点,对他们那样的人家来说,也算斗室了,这也就是所谓的梁林旧居了。小小的门厅后面是一个稍大的房间作为办公室,室内自然光线很差,也没有电灯,靠窗户一顺溜排了7张木桌子。紧挨着的一个门内是梁思成的一个小办公室,也很狭窄。在李庄中国营造学社工作、生活过的人有梁思成、刘敦桢、林徽因、刘致平、莫宗江、陈明达、卢绳、叶仲玑、王世襄、罗哲文等。工作条件虽然艰苦,营造学社的同仁们却完成了大量的工作,而这些人后来都成为中国建筑界的著名学者。(见下图:旧址小院内草木不语,寂静无声 )

  

中国营造学社

梁林二人的成就多在专业圈子内,一般百姓并不了解,而梁思成主张保护文物,保护古建筑,尤其是他在那种政治环境中,还能坚持反对拆毁北京城楼、牌坊、城墙的声音,给一般老百姓也留下深深的印象,也许那时的普通百姓也未必就理解保留城墙的价值何在,但这种坚持己见的声音,也像古建筑矗立着一样,会给人带来无形的影响。

新中国成立后,为了新的建设的需要或方便,许多古建筑都成了拆除之物,在一些人看来这些古建筑甚至就是代表了一种旧思想,自然更在扫荡之列。虽然有梁思成等专家的反对,北京的城墙最终仍然没有保留下来。梁思成和陈占祥保护旧北京城、建设新北京的主张也没有得到采纳。今天,当住在北京城圈圈里的人们为居住、交通、环境诸多问题烦恼时,也许更能彰显当年梁思成等人保留旧北京城,建设新北京城的远见卓识。

由梁思成,我自然想到马寅初,梁思成的专业影响仅在古建筑、城市规划、城市发展方面。而马寅初的新人口论则是关系到整个国家健康发展的根本大计,也遭到错误的批判。其影响如后来坊间言:“错批一人,多增三亿”。后来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涉及到每家每户,很多人都晓得了马寅初其人。当年的马寅初也是坚持自己的声音,马寅初说:“我虽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敌众,自当单枪匹马出来迎战,直到战死为止。”又说:“因为我的理论有相当把握,不能不坚持,学术的尊严不能不维护,只得拒绝检讨。”马寅初“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声音,虽然在那种一边倒的舆论中被淹没了,甚至本人还因此受到不公正的对待。但历史和社会的发展证实了他和同时代一些知识分子的高瞻远瞩。

中国的名人太多,一生中居住过的地方就更多,是否值得保留,一般人说了也不算,得有关部门才能决定。在我看来,如果旧居仍在,保留下来,也许有其价值。如旧居已经没有了,还要重修出来,没有价值不说,无异劳民伤财。中国的名人太多,一生中居住过的地方就更多,是否值得保留,一般人说了也不算,得有关部门才能决定。在我看来,如果旧居仍在,保留下来,也许有其价值。如旧居已经没有了,还要重修出来,没有价值不说,无异劳民伤财。如今的梁林旧居,让我感到啼笑皆非,修得跟崭新的一样,还能算旧居吗?幸好还有中国营造学社这块牌子,否则,毫无价值可言。

其实,纪念前贤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们的思想广为人知。

罗马斗兽场的壮美、沧桑、震撼,就是来自那残缺的模样,那是历史岁月留下的风貌。那是没法重建或模仿的,一些公园却偏要做些东施效颦的事,让我感到好笑。

已经毁掉的古建筑再修就是劳民伤财,如有必要,保留一个遗址,再配一个原物的模型,其作用要好得多。看到模型,人们会遥想当年的盛况或原貌;看到遗址,人们会珍视、保护现存的古建筑,不让过早成为遗址。其实有形的物质遗产总会随着岁月变化的,有时会损毁,最终会湮灭,而前贤留下的无形的精神遗产却不会损毁,反而会弥久越新。

2006年,罗哲文为中国营造学社旧址陈列写的序言中说,当年在此的人中,他是最年轻的,其他人已经相继去世。在大陆的只剩他和王世襄先生两人了,而王世襄先生已经93岁高龄,难以重返李庄了。话里话外,对这块土地充满了感情。(见下图:罗哲文先生所撰碑文)

  

如今王世襄先生、罗哲文先生也已经分别于2009年、2012年先后离世,至此当年的主人公都作古了。

斯人已去,此地空余一新旧址。

斯人虽去,思想长留。

        癸巳秋于戎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