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统诞生那一年,他老爹萧衍还在刀头舔血。从雍州刺史到起兵问鼎,他是为权而生。消息刚传回营地,人还在襁褓,父亲已经杀入建康城。前东昏侯被废,萧宝融被抬上去坐皇帝,实际就是过渡。将军的刀还没收进鞘里,大梁立国,南朝再换姓,萧统被捧成了太子。才一岁,旁人家孩子还未断奶,他的命运早就被钉死了。

到底说是“天意昭昭”还是“主动谋划”,看你信哪套。梁武帝当时已经38,身边女人不少,就是偏偏无子,那股焦虑不是作秀。继嗣无望,先把侄子萧正德收过来做养子。偏偏这位养子打小行为怪异,“亡命之徒”四个大字贴身上,城头变幻大王旗,萧正德压根当不了大梁太子。命运忽然眷顾,亲儿子出世,阴霾一扫。于是,萧统从一出生,就成了家国命脉的承载。

梁武帝按耐不住,破例幼儿赐字“德施”。往常只有成年人才有资格赐字,皇帝看得出对这个儿子寄予多重希望。朝廷刚安顿下来,萧统就和千年帝王的长子差不多待遇,一切安排照顶格来。从小身边围着大儒沈约,这哪是随随便便当储君的配置?沈约是朝廷的老资格,从“竟陵八友”到史书撰修,“元老”二字用在他身上一点都不夸张。选他做太子少傅,其实梁武帝不是“尚儒”那么简单,是要铺一条稳稳的政治路。

沈约下手一调教,萧统学问进步飞快。史书上写太子“美姿容,善举止,读书数行并下,过目皆忆”,实在有点像招生简章里的理想儿子。每回出游、送别,总得吟诗赋韵,情真意切。开口就得把点古今通,文采还真不赖。说白了,整个环境都在把这个孩子往完美储君的模样雕刻。

可梁武帝哪会止步于学识,他早年明明是“以儒治国”,劝农桑、减赋税。写了篇《孝思赋》宣扬孝道,百姓的太平日子多少沾点光。这其中,太子的成长也被拿来当范本——让萧统事事以孝为纲,就是个人和天下的缩影。这种教育下,萧统还真是文质彬彬,父母在,必早晚请安;分离时依依不舍。这事传出去,老梁感动得到不行。一改先朝早餐朝制度,太子改成五天一次,还能常住宫中亲近父母。

但换个说法,这孝顺有时未免刻意。东宫不光是“孝”,太子的政事实践也很快提上日程。天监十一年,十二岁的萧统,第一次在宫里撞见廷尉送切结书。兴致大发,自己要查案。廷尉属吏笑他年幼,随便糊弄下。但没想到,太子看卷有条有理,判决直接推翻前案,从重改轻。官员傻了眼,只好鬼鬼祟祟上报。结果老皇帝大笔一挥,追认太子判定,从此案卷可旁听。后来又遇到建康县冤案,诬告人口本该重判,县令却轻描淡写。萧统一句“你还有没有良心”,判诬告者去劳改十年。这么一搞,太子立威,朝堂都变得懂了分寸。

不过如今看起来,这段宫廷恩宠和给太子的“自由裁量权”很难不让你质疑是不是另有隐忧。朝中大员未必个个都信服。推崇节俭的梁太子未必真的对“清苦”有多适应,毕竟名义上饭只吃素,背地里一不小心多吃几块肉也未可知?皇帝抠门惯了,太子从来没反驳什么,东宫习惯过苦日子。服饰朴素、食物清淡,这套规矩到底为谁立的?说是和民同乐,其实是给权力立一座道德牌坊。

只活了31岁,却被铭记千年

梁朝北方形势一变,北魏大乱,梁武帝见机发动北伐。结果天公不作美,连下暴雨,战事未见什么胜景,百姓倒是苦不堪言。粮价飞天,物价暴涨,太子主动让宫人查贫困人户,暗地捐助。还发起衣物捐赠活动。老百姓记得是太子发了善心,但在大臣眼里,这是不是“装样”?知名的刘孝绰还说过,孝顺其实形式大于内容,太子本可以走形式,别太认真。萧统一听,马上不满意,非要所有人讨论“孝”的制度,把身边臣子、太监乃至学士都拉来研究,有时真让人觉得,皇家的严苛,到底成了一枷锁,还是真情流露?

可梁武帝没挑刺,直到萧统母亲丁贵嫔去世。太子表现得太过悲伤,几乎不吃不喝。皇帝也忍不住骂,这不是孝,是作。哭给谁看?太子终归还是低头,勉强喝点素粥。看似孝道至诚,实则太过伤身。走极端,有时就是不理性。

照理太子好好活着,接下去就是皇帝,永不磨灭的接班人。可事情急转直下,大通三年,太监鲍邈之举报太子巫蛊。丁贵嫔下葬风水出问题,术士建议太子埋蜡鹅镇灾。鲍邈之一看机会来了,直接捅到梁武帝前,污蔑太子要咒父死。皇帝本来不信,这事弄到最后,居然真挖出蜡鹅。身为父亲,无法不生疑。朝代兴衰时常有太子祸乱的传说,梁武帝开始动摇,对太子的信任坍塌。

这里又有份复杂:一方面,萧统确实动用了“厌胜”术法,为母亡灵,听信术士搅和。明面上是孝,背地里已然违制。另一方面,揭发者是被太子冷落的太监,为报私仇不惜害主。父子失信,不过就是几个烧制的小鹅,历史便疯狂下滑。

结果,梁武帝杀了术士,太子没解释什么。理由大概是自信父亲终究明白内情,更多的是根本就解释不清楚。自此,太子彻底体会到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外人多说他“仁慈孝顺”,可回到这务实的宫廷里,天才也会转瞬落马。

但你说他全无城府?也许是。太子萧统最后几年,把全部心思压在编书上。《文选》的整理,其实是那个时代文人的终极理想。想要以文章扬名,让后世都知道大梁不光有王侯将相,还有一批思考文字的俊彦。参与编修的,不止刘孝绰、刘勰、陆倕等才俊,还有一堆有真才实学的官员。太子像极了班主任,大家卷成一团,文学成集。“文以载道”,其实是给自己留一份体面,给乱世留灯盏。

讽刺的是,萧统一直没有真正等来登基时刻。三十一岁,在湖中落水,被救上来后伤到骨头,不准告诉太医,不让惊动皇帝。本以为撑一阵就好,结果人间再无昭明太子。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泪流难止,再加天子葬礼,形式体面。可是,梁武帝晚景并不圆满。失去最优继承人,朝堂再可精明,怎挡得住外患内乱?

萧统下世后,一众儿子都被封郡王。社稷传承,最后还是回到老套路。嫡长子萧欢呼声高,可皇帝坚决不用,宁可立次子萧纲,满朝文武只剩疑窦。梁武帝奇迹般活到了86岁,这种高寿本是福气。可晚景落魄,祭台城底,侯景叛乱,大梁灭亡,谁都没逃过大势推翻的那天。

至今,还有后人在凭吊昭明太子。有被他的文章感动的,有觉得类似“文艺皇帝”式人物注定生不逢时的。也有直接指他是“儒气太重,优柔寡断”,该下狠手时不敢,下棋的时候永远差一招。或许,每个太子的故事终归只能是故事。他本有机会成为一代圣主,时代没给他机会。可留下的《昭明文选》,至今还能让那么多人反复传读。功过毁誉,成败空谈,只剩下书,拆不掉的纪念。

一代储君,没能等到属于自己的社稷,却把“文宗”这桂冠,意外留给了历史。就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