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0年,年轻的叔本华凭借《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被聘为柏林大学哲学老师。
彼时,黑格尔是柏林大学的哲学教授,更是哲学界的教父一样的存在。
叔本华带着年少的轻狂,高调地宣称自己是复仇者,专门来挑战黑格尔的权威。
然而,课程开始后,叔本华便一败涂地。
他口才很好,讲课像演讲,充满激情,他的课程还做了大量的宣传,可是,他还是只吸引到5个学生。
在他教室的隔壁,黑格尔讲课,带着一股浓重的口音,讲课像念经,只有讲到重点的时候,才会提高音量。
在叔本华看来,这简直难以接受,可是,黑格尔的课程,却吸引了无数学子,教室人满为患。
叔本华不死心,不断挑战,不断失败。
这就是当时黑格尔的影响力,全校只有三四百学生,但来听黑格尔的课的学生,就有近百人。
人们评论黑格尔:
在一个不平凡的时代,度过了平凡的一生。
他的性格不怎么讨人喜欢,所以很多人也对他的生平没那么多兴趣,在很多人眼里,他顽固,墨守成规,野心勃勃。
除了哲学,他一生平平无奇,不是打工,就是努力打工。
这的确是黑格尔的一面。
但黑格尔是多面的,在这不讨喜的一面背后,他笨拙得可爱,身处逆境不屈不挠。
他一生除了哲学思考,还有一个私生子,其他的,没有什么值得八卦的离奇经历。
他用自己的一生告诉我们,人是自己的创造。
他说:
一个深刻的灵魂,即使痛苦,也是美的。
01
1770年8月27日,黑格尔出生在一个官吏家庭,父亲是斯图加特市的税务局书记。
有关他的童年,记录很少,只知道他热爱读书,所有的零花钱,都用来买书。
在他11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
在学校,黑格尔每门功课都出类拔萃,但父亲依然觉得,在学校学到的东西是不够用的。
因此,父亲给黑格尔请了家庭教师。
1785年,他入读文科中学。
黑格尔喜欢读书,而且博览群书。
读书的时候,他偏爱严肃读物,在许多人看来无聊透顶的书籍,却是他的最爱。他看书喜欢做笔记,进行摘录。
所有的摘录,都分门别类,按照语言学、美学、面向学、算数、几何、历史、哲学、神学进行分类。
每一类,都按照字母进行排序,他会把摘录的东西全部放入相应的分类,以便进行查阅。
在他少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既没有非凡的文学天赋,也不见特立独行的革新天赋。
他喜欢写日记,可是日记都是一些琐碎的记录,没有语言美感,不见诗意,也没有远大志向。
7月14日,星期四。前天阿贝尔和霍普夫教授参加了我们的聚会。
7月15日,星期五。我和克勒斯教授一起散步。
7月16日,星期六,市政府秘书去世。
7月19日,政府顾问兼枢密院秘书去世,原因是吃饭伸手拿汤匙的时候中风了。
这样的日记,也实在没什么意思,就连自己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也都在他的日记里出现,还为没有被训斥沾沾自喜。
多年后,他的传记作家库诺·菲舍尔说:
当时谁也没料到,这个迷恋于一部乏味的小说,毫不出众的少年,竟然日后会脱胎换骨,成了一位很有洞见的思想家,而且通过他孜孜不倦的努力,竟然成了当代数一数二的哲学家。
人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个过程。
生命里某个阶段展现出来的某些东西,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02
黑格尔,这位安分守己的少年,熟读古典文学,熟悉希腊悲剧,对古代诗人耳熟能详。
在他看来,古代的诗人关注的是如何为真理服务,而现代很多诗人,却是拼命取悦读者。
他口才一般,讲话没啥激情,因此在班上讲述自己的作文,总是平平无奇。
文科中学毕业前,他需要做一次演讲,在演讲中,他大吹彩虹屁,推崇老师。
这些吹捧显得僵硬,听得让人尴尬,却是当时都流行品种。
所以毕业的时候,黑格尔拿到了奖学金,尽管不全是吹捧的功劳。
1788年,18岁的黑格尔,进了图宾根神学院,主修神学和哲学。
这个学校教学的目的,是为基督教培养牧师,这里的一切,都有严格的规定,稍有违反,就要受到惩罚。
学生全都穿着黑色的修道服,外人都戏称“黑鬼”。
学校还有骑马和击剑课程,但黑格尔完全不感兴趣,他只是喜欢读书,周围的人给他取了一个外号:
老头子。
这位老头子,也确实像一位知心大哥哥,跟谁都合得来,所有人都愿意跟他做朋友。
他很合群,别人干什么他就跟着干什么,他喜欢喝酒,喜欢玩牌,喜欢吸鼻烟。
有一次,他在宿舍喝醉了,恰逢老师来检查,同学将他藏起来,才逃过一劫。
在黑格尔入学的那一年,荷尔德林也进了神学院,和黑格尔是同学。
两年后,谢林也成了黑格尔的师弟。
大革命爆发后,黑格尔对政治痴迷,思考时事,寻求治国良策。
他的想法甚至有些激进,他支持大革命,拥护拿破仑,觉得拿破仑是自由之光。
这样的行为和思想,在神学院差不多就是离经叛道。
可黑格尔也终究有所克制,并没有成为出头鸟,因此,也顺利毕业。
离开学校,他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每一次离开,都是一次重生。
03
1793年,黑格尔从神学院毕业。
他没有投身宗教事业,没有去做牧师,他去瑞士,做了家庭教师。
当家庭教师,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和精力,黑格尔有了大量的时间,进行阅读,进行学术研究。
他对康德的著作领悟越来越深,他对谢林说:
我期待康德的思想体系能在德国引发一场革命。
他写:
为何人类至今才想到重视自己的尊严,才认识到人类有同一切神灵平起平坐的能力?
他继续强调:
哲学家正力图证明这一尊严,人们将会习惯于这一尊严,不再低三下四地祈求被肆意践踏的权利,而是自己去争取,并将其占为己有。
他诚挚地呼唤:
向着太阳奔去吧!拨开挡住阳光的树叶与树枝,向着太阳奋斗吧……
此时,他的师弟谢林,早已功成名就。
黑格尔觉得,谢林远远超越了他,所以在谢林面前,他不谈自己的学术研究,只讲前人的思想。
谢林让他谈论自己的研究成果,他说:
不值一提。
这当然只是黑格尔自己的说法。
人是在思考和行动中塑造自己的。
他思考国家,觉得国家是一个机械、反人道的机器,所以他说:
我们必须要超越国家,国家把自由人当作齿轮装置一样对待。
但黑格尔自己大概也想不到,此时他将国家攻击得一文不值,可是日后,他会成为一名国家的拥护者。
人是一个过程,不是一个结果。
因此,在创造人生的人眼里,人生充满无数可能,只有在忍受者的眼里,人生只有一个样子。
04
1799年,黑格尔的父亲老黑格尔去世,给黑格尔留下了一笔遗产,快30岁的黑格尔,辞去了家庭教师的工作。
每一次离开,其实都是一次新生。
他不想一直做家庭教师,想做一名大学教授。
在谢林的鼓励下,黑格尔前往耶拿大学,寻找工作。
此时的谢林,年仅二十四岁,却已经是耶拿大学的副教授,哲学著作闻名于世,是耶拿大学年轻学子们的崇拜偶像。
谢林也是一位激情澎湃的演说家,他的课很受欢迎,每次上课,总被围得水泄不通。
在谢林的帮助下,黑格尔成了耶拿大学的编外讲师。
教师黑格尔,在讲台上上课,就跟在家里的书桌前一样,翻翻笔记本,寻找要讲的部分。
一边讲课一边吸鼻烟,又咳嗽又打喷嚏。
他讲课,声音低沉,字斟句酌,唯有讲到本质性内容的时候,声音才会突然变得洪亮。
讲课的时候,他我行我素,从不考虑怎么将内心变得简单易懂,所以同学们称他:
木头黑格尔。
这是外号,也是他性格的体现。
在耶拿大学,黑格尔是最特立独行的老师,经常陷入沉思,忘乎所以,有一次,他记错了上课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教室里面坐着另一批学生。
等到他的学生来上课,黑格尔沉思说说:
各位,感官可靠性究竟是否真正可靠,首先取决于自身的意识经验。我们一直认为感官是可靠的,本人在一小时以前却对此有了一次特别的体验。
他微微一笑,继续上课。
在耶拿大学,黑格尔是孤独的,自从谢林离开后,他没有朋友,不被理解,人家嘲笑他:愚昧主义者。
学校的上司也不喜欢他,他看不到未来,工资又低,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
他想要离开,却处处碰壁,不得已,黑格尔向歌德寻求帮助。
更高级的哲人独处着,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孤独,而是因为在身边找不到同类。

05
1806年,歌德给黑格尔找到一份年薪100塔拉的工作,这微薄的薪水,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毕竟在耶拿大学,一个节俭的大学生一年生活费大约200塔拉。
黑格尔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才用这点钱活了下来。
生活艰难,但黑格尔的学术研究并没有落下,《精神现象学》终于接近尾声。
可是,普法战争却打响了。
耶拿被占领,黑格尔的生活,也被严重影响,一些蓬头垢面的士兵冲进他的住所,黑格尔坦然自若,临危不乱。
他拿出好酒好菜招待这些擅入者,他们也没有为难黑格尔,然而,没多久,第二批士兵又来了。
黑格尔跟着房东,逃之夭夭。
离开的时候,他拿着一个篮子,将《精神现象学》的手稿装进去,匆匆离开。
逃亡期间,他完成了《精神现象学》的最后的工作。
这本书出版后,影响甚大,马克思将其称为“黑格尔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
黑格尔在精神的世界里漫游,去阐述精神的流浪,从意识到自我意识,从主观精神到客观精神,从客观精神到绝对精神。
人的自我创造,是一种过程,人是自己创造的结果,人是劳动创造的结果。
劳动所怎样创造人的?
为了发展,人与人必须建立一种积极的关系,统治和服从的关系,也就是主人和奴隶岛关系。
那些勇往直前、始终保持自己尊严的人,成了主人。
那些甘愿被统治、不愿自己思考的人,成了奴隶。
奴隶创造了自己。
直到有一天,奴隶岛意识觉醒,有了自我意识,发现自己不但是为了主人活着,也是为了自己活着。
他们才会试着摆脱这种关系。
黑格尔说:
一个不曾把生命拿去拼一场的人,诚然也可以被承认为一个人,但是他没有达到他之所以被承认的真理性作为一个独立的自我意识。
《精神现象学》出版后,即便依然很多人不理解,但恰如黑格尔说的,真理不是钱币,现成地摆在面前,捡起来就可以装进衣服兜。
真理需要在认识漫长的发展过程中被掌握的。
探寻真理之路,进一步,有一步的欢喜。
06
人是自己创造的产物。
黑格尔说:
“倘若……一个人不仅是想象着得到自由,同时真正有争取自由的坚强意志,那么,任何暴力都不能迫使他长期陷于奴隶的境地。”
然而,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也许,这是世间最艰难的路途,成为自己。
由于普法战争的影响,黑格尔在一个早春三月的上午,挥别耶拿。
他乘着一辆邮车,去了班堡,在一个日报做了编辑,因为老板许诺他,盈利的一半给他做报酬。
但黑格尔离开耶拿,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私生子出生了,这事作为一个丑闻,快速传播。
黑格尔在耶拿已经待不下去了。
去了班堡,黑格尔给自己的一众故友写信,呼吁他们来投稿。
可是,办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动不动就得罪人,黑格尔苦苦支撑一段时间,就完全失去了兴趣,只想离开。
1808年,黑格尔成为一个文科中学的校长,这一干,就是八年。
黑格尔鼓励学生,要勇于发挥自身的力量。
对于学生,他从不轻慢,而是尊称他们为“您”或“先生”,他从不随意地直呼其名。
听过黑格尔上课的学生,都对他赞不绝口,引以为荣,因为自己的老师曾是大学教授,是著名学者,是《精神现象学》的作者。
更厉害的是,黑格尔不但传授哲学和宗教,有时候还会替别的老师讲授文学、希腊语、拉丁语、高等数学。
他似乎啥都会。
在他的课上,学生可以随意提问,只要不懂,黑格尔就会耐心讲解。
作为老师,黑格尔似乎成熟了。
他说个慢性子,做事很慢,研究很慢,做人也很慢。
但人生最重要的,不是走得多快,而是我们有没有慢慢靠近自己的目标。
07
快四十岁的时候,黑格尔想结婚了。
他请求朋友为他介绍一个妻子,可是这个女人,却率先来到他的世界。
那是一个比黑格尔小二十岁的女孩,1811年4月,她接受了黑格尔的求婚。
这段感情,遭到了女孩父母的强烈反对,因为此时的黑格尔,太穷了,养活自己都得扣扣搜搜的。
很多人都知道,这位中学校长,经常借钱过日子。
幸好,他申请的大学教授职位有了着落,否则,这段婚姻,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
他有了大学教授的工作,婚姻也没遭到反对,可是此时的黑格尔,已经五个月没发工资了。
连准备婚礼的钱,都没有。
1811年9月,婚礼完成,黑格尔说:
我终于完全实现了,我的尘世宿怨,一有公职,二有爱妻,人生在世,夫复何求。
婚后,黑格尔依旧勤俭持家,家里的每一笔开销,他都记录在案。
朋友说:
黑格尔太精明了。
他精明得近乎市侩,可他毫不在乎。
除了这些生活琐事,他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哲学研究,《逻辑学》出版后,黑格尔的名声越来越大,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他的课上,学生越来越多,刚开始,他只有四个学生,到1817年夏季,听他课的学生多达七十人。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整个海德堡学生总共不到400人。
但他依旧是一个古怪的人。
古怪到什么程度呢?
有一次,黑格尔专心思考一个问题,在一个地方站了一天一夜。
还有一次,他边走边思考,天下着大雨,他一只鞋掉进泥坑里,但黑格尔若无其事继续走,完全没有意识到鞋子少了一只。
哲学家苏格拉底,也经常这样思考,苏格拉底觉得,这是与神对话,是神对他的召唤。
哲学家不是生而知之的人,他们是爱智慧的人。
08
1817年夏天,《哲学全书》出版。
奴隶使自己永生为奴,哲学家使自己成了哲学家,黑格尔使自己成了黑格尔。
没有思考,就不会有现在的黑格尔。
黑格尔用它的影响力,用他的哲学,敲开了柏林大学的门,柏林大学邀请黑格尔加入,年薪2000塔拉,相当于他在海德堡大学收入的两倍。
十几年前,他还为了一份年薪100塔拉的工作四处求人。
收到邀请,黑格尔考虑了两个星期,决定前往柏林任职。
此时的黑格尔,已经是哲学教父。
他的影响力,无人可以撼动。
两年后,年轻的叔本华写出了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有了自己的哲学体系,成了柏林大学的老师。
叔本华想传播自己的哲学,可是在黑格尔面前,他无能为力。
这就是主流对其他东西的压迫。
黑格尔因为其巨大的影响力,成了主流最有力的代表。
但黑格尔并没有就此停止,他继续思考,继续创作,他的《法哲学原理》出版。
有人赞同,有人反对。
有人恭维,有人诋毁。
他毕竟不是钱币,无法让所有人喜欢,更何况,黑格尔为政府服务,本身就让很多人不满。
无论外在怎样,黑格尔一直在思考,一直在寻找。
他希望找到崇高的精神内容,可他并不同意将这种的精神内容变成与情感相关的主观之物。
在他看来,神作为万事万物的创造者,是崇高的最为成熟的表现者。
他由此深入,走进了美学。
他不断走,精神的自我发展到达顶点,走进哲学,他将自己的哲学看作精神自我认识的漫长道路上的最后阶段。
哲学书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人们在这条路上找寻真理,每个人也许都会找到不同的“真理”。
这条路没有终点,进一步有一步的欢喜。
09
名声虽然越来越大,但黑格尔的生活,并没有太多变化。
他上课,写作,旅行。
他讲哲学课,总是能吸引很多人,但这并不是因为他辞藻华丽,而是因为他内容深刻。
1829年,黑格尔当选柏林大学校长。
1831年11月13日,61岁的黑格尔一大早感觉身体不适。
他的胃痛难以忍受,在床上翻来覆去。
他恳求妻子,让他一个人待着。
第二天下午,黑格尔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走了,可这个世界一直有人沿着他的脚步,继续追寻真理。
当我们去看黑格尔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不断成为的人,他用不断的思考去成为自己。
他用自己的人生告诉我们,人是自己的创造。
是我们自己,创造了我们。
我们会成为什么样,我们才是第一责任人。
当我们去看一个哲学家的时候,除了他的哲学思想,我们都会发现,他们的人生,其实就是一面镜子,一面照出我们自己的丰富和贫瘠的镜子。
通过他们,我们都能看到自己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我们懒于思考,我们不愿思考,我们任由这个世界塑造我们。
我们庸俗,可怖,我们没有好好探寻我们内心的世界,我们对自己陌生,我们对生命不负责。
我们只是活着,却不知道怎么活成自己。
文|不有趣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