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三代人的合影，有几张你一瞧就忘不掉。看着那一排年轻的女同志，衣裳洗得发白，但个个笑得灿烂，你很难想象，她们的命运后来兜了那么多曲折，咸咸苦苦，却各自有各自的一缕温柔和倔强。可话说回来，如果没有那些年头的患难相守，又哪有这照片里一瞬间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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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冬，江西瑞金。有那么一个礼拜，天还没亮，康克清、贺子珍、彭儒几个人就猫着腰，一边摸黑去厨房点火做饭，一边还要想办法腾地儿安顿远道来的代表。六百来号人，说多不算多，说少也不算少。每张床、每口热饭，都得精打细算。你要不知道这群姑娘当时也才二十出头，只觉得她们像自家院子的姐姐一样，手脚利索，心里还装着一团火。
大会说是“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那个时代却像一场嫁女儿的喜事。瑞金镇上的照相馆从来就没这么热闹过，摄影师一边摆捏着照相机，一边忍不住抬头偷看：这么多英气逼人的姑娘，哪来这么大的笑脸？其实她们自己也憋不住那股子劲。康克清说笑、周月林腼腆、贺子珍高声嚷着要站中间，钱希均身上沾着点米粒，彭儒把帽子扶了又扶，唯恐不够精神。那一年，她们都还是青春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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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一紧，生活也得转向。钱希均本来是上海姑娘，嫁给毛泽民没几年。那时候，密探织成一张密网，有一天夜里，有人蹑手蹑脚在弄堂口张望，她和毛泽民就匆匆收拾行李，从家门口溜去香港。那些日子，过的是随时准备消失的日子——急三火四到了广东，很快又换到闽西，再到瑞金。你以为，等到兄弟们能团团相聚，是要松口气，其实不，紧接着新的难题、筹备、新的人生路口一桩连一桩。
到了1934年，局势眼见绷紧。“长征”这仨字，如今听来浩浩荡荡，当时谁都没料到要走出多少人的骨血和眼泪。贺子珍临行前一直拉着钱希均的手，那是一种没说破口的依赖——女人懂女人，那些老弱病残和孕妇组成的休养连，里头装的除了人的性命，还有每个夜里无法说穿的心思与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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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子珍在路上生孩子，说出来像个传奇，可现实往往更冷。天还没亮，四野迷雾，孩子刚呱呱坠地，还没来得及睁眼，战机就飞过头顶投弹。子弹乱窜，鲜血四溅——真的是刀口下抢命。后来那孩子，连娘的怀抱都没捂热，钱希均哭着咬牙，把孩子轻轻裹起来，送给了当地的老乡。她跟贺子珍什么都没说，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义——不为大喜大悲，只为活下去。
那时的周围，到处是麻袋，急促的呼吸和不时传来的炮声。李政委的鲜血刚喷在担架上，张宗逊就从担架翻下去。杨厚珍已经没了声音。贺子珍还躺在地上，血肉模糊，只有钱希均和毛泽民大声一声声叫：“大嫂，大嫂！”连毛主席那样坚硬的人眼里也泛了泪光。医生悄悄摇头——他说，也许最多再撑俩小时吧。人有时候命大，贺子珍竟然熬过来了。钱希均一直守着，这场大难成了两个人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纽扣——以命换命，算什么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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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的时候，钱希均穿得单薄。毛主席一瞅，眼里不忍，竟把自己盖的旧毛毯脱下来给她。这一盖，就是钱希均一辈子的温暖。这毛毯，你说是革命纪念也行，说是姐夫对弟妹的心疼也对，总之那东西她一直留着，细细软软，活到晚年还宝贝得很。
日子转眼到了五十年代。钱希均换了人生路，和周小鼎在上海又搭起了新生活。那些旧日在长征中一同熬过苦日子的妯娌、姐妹、兄弟们，大都奔着各自的岗位、命运各安东西。朱旦华嫁给了毛泽民，后来还给毛家留下个独苗。但不管她们后来身处何地，只要听说谁有了难，必有人往那赶，端碗饭，递件衣服——心结系的人，哪管身分轮转还是命运无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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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贺子珍，她的命，咱们常说“多舛”不过如此。苏联是天寒地冻的异乡，失婚、丧子、被人当作疯子关进医院，走到哪儿都像漂泊。亲人一个个走了，她多半时间住在上海，屋子静极了。有人偶尔来瞧她，大都是老朋友陈老总、彭总之类，问问冷暖拍拍手。还有钱希均，来时，总是嘘寒问暖，话没多少，有的是坐着陪你发呆的温情。这种情谊，翻过去再翻开，像旧信纸一样软塌塌地留着人心。
那张照片我看过，贺子珍笑得比谁都灿烂。那才是她不容易得到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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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家媳妇们的命，真是各有各的风雨。王淑兰——农家的小脚女人，默默无闻撑过十二年，有儿有女，最后却大多散落。朱旦华和毛泽民共过短暂好日子，丈夫却壮烈牺牲。那个八九岁的毛远新，搂在王淑兰怀里，老太太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这是润莲的骨肉啊！”一句“骨肉”，说尽了风雨后的团圆难得。
人间难讲“圆满”，但说起钱希均，算是毛家媳妇里活得最周正的一个了。新中国成立以后她在北京做事，食品局、轻工业部都留下过她的脚步，又做了几届政协委员。日子虽然还是有不顺和波澜，可她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统极了各路亲情，参合着革命的那份温柔与强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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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贺子珍，风雨走到生命后半段，最盼的不过是家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她的妹妹贺怡找毛毛的时候出车祸身亡，这是加在苦难之上的苦难。有时候，她坐在屋里发呆一上午，不动弹。唯有当钱希均来，贺子珍才会像孩子一样安心。或许那个年代的姐妹情，比亲情更深更长。
照片翻过来，是一整块乱世中的家族史：旧社会的勤苦、革命里的沉浮；夫妻、姐弟、妯娌、父母、孩子，彼此命运拉扯着，像一根又一根细绳，系住了无数人的冷暖。周文楠，毛泽覃的遗孀，独自将儿子养大，晚景凄凉。她写的《雄儿，妈妈想你》，一笔一划里写尽了失子的痛和母亲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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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王淑兰——那个始终挂念亲人的女人，解放以后，好不容易让儿子从东北找到自己，大儿跪在地上哭得泪流满面，老太太只是紧紧拉着他的手。那种几十年苦难后才敢相信的团聚，好像只属于旧社会媳妇们的命。
钱希均对子侄一视同仁，毛家孩子都亲热叫她“钱妈妈”。李敏那几年身子差、心也郁闷，极少出门。他人来敲门，她未必理会，唯有钱妈妈一叫，就叫开门。闲话里她总说钱希均的饭好吃、话管用，孤单时能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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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代人聚在北京吃口饭、合个影，是外人想都想不到的温暖时光。家书飘飞，毛主席给舅家表哥表弟一个个写回，家人来了便多聚聚，小小屋子里住着一屋子的革命亲情。
最后。很多人说，毛家男儿征战沙场，毛家媳妇一个赛一个能吃苦能坚忍。我也觉得，若是没有这一家子的柔肠铁骨，哪有后来的风雨落定、烟火人间。她们是毛家的媳妇，是革命的姐妹，更是一辈子不肯低头、不肯放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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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常说，每张老照片其实拍下的不是笑容，而是那个人的一生。你看那时的合影，能唤起多少人的热泪，现在还剩几人记得，那一年，其实只是一群二十岁的姑娘——不过笑得大大方方，爱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