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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明怀,60后,业余作者,安徽定远人,现在滁州打工,爱好文学,自1994年公开发表作品以来,陆续发表作品数十篇。
父亲今年(2022年)正好八十整,去年春节,正月初六,我们给他做了个八十大寿(男做虚,女做实)的家庭小活动。
(作者供图)
从父亲离开我们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写点什么以追思父亲,可是我憋了两个月一直没敢动手。如鲠在喉啊!痛彻心扉!我不敢去回忆父亲离开我们前后的分分秒秒,更不敢轻易地把它们形成文字,落笔纸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让泪水玷污纸端高贵的文字。但我今天还是忍无可忍地动手来写点关于父亲的点滴追忆。
公元2022年10月9号晚上七八点钟的样子,我在滁州家里接到父亲的电话,说他不舒服,上午在老家观寺街道卫生院吊了水,仍不见好转,不能吃喝,吃喝就吐。我在听他叙述的过程中,首先想到的是他的胃受凉。刚好前几天我们江淮之间气温骤降十几近二十度,特别冷。我就说,你肯定又是胃受凉,胃受凉又跑医院吊些凉水进去,你怎么能好?赶快叫我妈给你找个热水袋焐焐,实在找不到热水袋就用个纯净水瓶装些开水焐也照(方言,可以),明天早晨看情况再说。
等父亲挂断电话,我一直不能入睡。
父亲的心脏病已经好几年了,5月29号的凌晨四点多钟,他打电话给我说心绞痛又犯,一夜无法睡觉,要我回来带他去医院。接到电话,我立马在工厂微信群里跟各位领导请假,一个多小时驾车80公里于六点前赶到老家,稍事打理,就带上父亲驾车30公里来到定远县总院。
我在停车场停好车,父亲已经痛得很厉害,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很要强,扶又不让扶,背也不让背,好大工夫才坚持走到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他已不能站立,只好靠墙歪倒在地。
父亲住进住院部11楼的心脑血管内科病室。医院的惯例:住院的前几天基本都是不治病,只是缓解症状,进行各种各样繁琐的医学检查。第三天(31号)中午饭后,主治医师才告诉我们说:还是没找到引起强烈心绞痛的病因,现在只有做造影手术进行再检查。我们问他做这种手术有没有风险,医师说做任何手术都有风险。
父亲一听说有风险就立马拒绝。因为父亲在老家时经常听说周围的某某某老人死在手术台上,又某某某老人下了手术台还没到家就死了,又某某某老人手术后到家没几天就死了。父亲今年毕竟八十高龄,不仅他害怕,我心中也害怕。再一点就是父亲的心绞痛症状在住进病室的当天就大大缓解,他以为还像以前一样住几天院,吊几天水,吃几天药就能出院回家。这次不行了。医生说不找到病根,父亲有可能随时旧病复发,危及生命。
我经过和主治医师商谈,决定让父亲做造影手术,进行一次彻底的检查,一定要找出病根,不能再让老爸这样病了就治,治了又犯,犯了再治。
回到病房,我对父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爸爸,我们就做造影手术检查吧。首先我敢肯定地说,你这次病得很重,医生也说如果你出院回家,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医生说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也有道理,但风险有大小,百分之一和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风险,难道你就那么巧,那么倒霉,是那个百分之九十九?更何况这只是个检查手术,能有多大风险?如果能找出你的病根,把病治好,你多活一天,我们做儿女的就能多享一天福。”
一下午,我跟他讲了来又说了去,直到快要大夫下班时他才答应做造影手术。也许他是被我的诚心和孝心所打动,我想更主要的还是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因为我爸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老初中生,又学过几天医,还做过几年生产队的赤脚医生,我说的那些道理他都懂。还有一点我必须说明的就是:父亲之所以拒绝治疗是因为他学过医,他更懂得和相信医界的那句老话,叫小病从医,大病从死。特别是老年人更应该信奉这个道理。
造影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主治医师对我说:“老人家心脏上的三根主血管已经堵死两根,剩下一根也堵上一半。他的病我们医院是治不了了,你们明天必须转院到合肥或蚌埠去做心脏搭桥手术,而且还要搭两根血管。”
第二天,六月一号,我们办了转院手续,去合肥。在肥治疗期间,除医保报销大半费用外,我们还化了近五万块钱,住了一个月医院,七月一号出院回家。八月五号我还带他去县总院做了术后常规检查,一切正常。
哪知道这次我还没来得及回去带他去做术后第二次常规检查,他就又病了。说来也巧得很,我刚找好一份工作,正准备第二天去新厂报到上班,没办法,我只好跟新厂人事部领导说明情况,推迟报到。
还是凌晨四点多钟,我就起床,妻也催我回去带老爸去县医院看病。六点多,我在老家门口停好车,母亲正在做早饭,父亲还没起床。我关照过母亲,来到父亲床前,由于昨天一天都没吃饭,父亲的脸色很不好看,但见我站在跟前他还是来了精神。
我帮助他穿上衣服,因我有起床一杯水的习惯,便也给他端来开水。“把我的药拿来,该吃药了。”说话的同时,父亲手指着桌上方便袋里的几盒药。他先喝了两口水试试,停了片刻后见没有吐,就跟着第三口水把几粒药咽下去。我去给他准备洗脸水,刚走到门外,他就又憋不住吐了出来。我端来洗脸水,他坚持着自己洗脸。我说:“正好今天村部在核酸检测,我和我妈赶紧吃点早饭,我们一起到村部做了核酸就去县总院。”
早饭后,我端来半小碗稀饭,想让父亲喝下去,可他只喝了两小口就不愿再喝。无奈,我只好说我们走吧。
到了村部核酸检测点,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当时我记得很真切,父亲拿着核酸检测二维码,虽不是速度快却又不顾别人的阻止,径直挤到检测人员桌前。一个老人又带着难看的脸色,公务人员见此,也没有为难他,就给他做了。当时我就想父亲从来都是个很理智的人,没干过不讲理的事,今天怎么了?这事在父亲死后我才想明白:彼时父亲的心智和身体等生命体征大概已经出现了异常,只是肉眼凡胎、思想愚钝的我还没来得及觉悟。

等我和母亲一起做好核酸检测,我把父亲扶上车坐好,我们朝县城开去。经过观寺街道时,我把车拐到信用社门口,等我从信用社取出三千块钱来到车门前,一伸头看见坐在二排座位上的父亲朝右歪倒在右门上,坐在三排座位上的母亲正在二三排的空当靠右门边蹲着扶住他的头和肩。父亲微闭双目,面无表情,更无声息。写到此处,我不禁泪流满面,依旧痛彻心扉。当时现场,五十大几的我赶紧拉开左门连喊两声:“爸爸!爸爸!”我把他扶正,但他已坐不正了……我虽惊慌但还没有失措,理智地对母亲说:“妈,你扶住他,我们掉头去医院(观寺街道卫生院)抢救。”
我调转车头一路按着喇叭急速而又平稳地开着车,心中念叨:不能出错!不能出错!我的车停稳在医院大楼门口,我冲进楼道,也不管哪个科室,见到医生就拽起来说:“快来看看我爸爸!”
医生看看父亲的眼睛,又用听诊器听听心脏后说:“人都没有了,你还拉来干什么?”
“怎能这么快就没有了?”我争辩。医生看也没看我就说:“赶快拉去家。”我知道父亲真的走了。今天写到此处,我不由地感慨:父亲一生清白又清贫,他走也走得干净又利落;他能倒在老伴怀里,坐在儿子亲驾的车里离开人间,走进天堂(好人都进天堂),他老人家真幸福啊!这是他老人家修行几世才得到的福分啊!
(网络供图)
我像在街道上一样,一路鸣笛,急速而又平稳地把车停泊在家门口,打开车门,我把父亲的头靠在我胸口,双臂从后面抄起他的双臂,双手在他胸前抓住,将他上半身抱着,让母亲在另一头抱住他的双脚,想我们两人合力把父亲抬到家里。可是父亲刚一出车门就从我手里脱落。我哪知道:人活一口气。没有气的人体太沉重。望着躺在地上的父亲,我只好对母亲说你赶快去村里叫人。母亲此时也控制不住自己,她一路哭着朝村里走去。我到屋里找个旧床单子一点点地给父亲垫在身下。我打开手机在家人群里发了语音说:“亲们都回来吧,老爸走了。”我相信他(她)们都能听懂我那悲哀的声音。
现在的村庄几乎就是一个空壳,都进城生活去了。很快大家都来到,就五个人,我们一起把父亲搞到家里安顿好。大家出谋划策,找山人,找响手,找厨师,买爆竹,买孝布,买棺木,定酒宴,看墓地,择吉期,等等,等等,我强忍悲痛,遵照大家的吩咐一一安排。说起来现在的交通和通讯是真快,我把各项事务还没安排好,县城里的妹妹们就带着从城里买给父亲上路穿的老衣哭进家门,哭倒在父亲跟前。
寿衣(也叫老衣)一到,我们就立即趁着热乎气给父亲穿上,因为肉身一凉,四肢僵硬,寿衣就穿不上了。那是一整套全新的寿衣,有单有棉,有内衬有外套,有鞋有帽。几个老人帮忙,我跪倒在父亲身边亲自动手,在脱掉父亲身上的衣物时,我对几个老人说:“内裤留着吧。”“不行,都要脱干净。”
看着父亲赤身裸体我深感羞辱,当把冰凉的新衣硬往父亲热乎乎的身体上穿时,我更加悲痛欲绝,似万箭穿心般难受,终于憋不住,强忍的泪水随着一声脱口而出的嚎啕夺眶而出,滚过脸颊和鼻涕、口水混为一团,任其自流;我泣不成声,哭声倒不像是哭,像是在唱。我边哭边盲目、机械地随着众人帮父亲穿上寿衣后,“唱着歌”似地起身离开父亲,哭进内房。我要单独痛哭一会,然后才能振作,主持完成父亲的身后大事。
我第二次痛哭是在父亲的遗体被抬上殡仪馆的灵床时,我再度失控。此后我的眼泪像是哭干了,再也没有哭泣,只是默默地操持着父亲入土为安的大事。
事(丧葬)后,每想起子欲养而亲不待时,我都深深地伤感,默默地哭泣。因为我几年前就曾当着妻的面对儿子说过:“等我把你的房子装修好就不再打工,我要回老家为你爷爷奶奶养老去。”可我2021年底才刚把儿子的房子搞个差不多,还没有全部结束的今天,父亲还没到他孙子的新房去看一眼就走了。我怎不心生愧疚?
办完父亲的丧事,第二天晚上躺在床上,我泣不成声地对妻儿说:“现在老爸走了,我想养他老都养不到。等过了头七(也是六七,现在人们由于生活节奏快,都忙于打工挣钱就把六七该做的节孝活动都安排在头七一起做),你们都各自去上班吧,让我一个人在家陪伴老母亲度过这段艰难的感情断崖期和以后几个月的感情修复期,顺便我再在家给老爸守孝三个月,等过了年以后我再出去上班。”
还好,妻子和儿女们都能理解我的心情并支持我的行动,所以我才能有时间写成这点关于父亲生前死后的点滴追忆,宣泄心头难以言说的悲伤——
日落西山啊!日落西山了!我心中的太阳!
日落西山还见面啊!可您一去不复返,你我永不再见面。
水流东海不回头啊!你儿有泪空自流!空自流……
我发乎于情啊!止乎于纸。
(2022年12月14日草成,2025年6月10日修改于父亲去世三周年前夕)
(全家福)
(作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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