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著名画家张大根(京剧名家盖叫天的长孙),在2009年7月12日的《新民晚报》上,曾发表过一篇《悟奇制陶》的文章,其中提到:“莫悟奇认识了宜兴制壶高手裴石民,裴石民手巧聪慧,基本功扎实,很早就有小陈鸣远的称号了。”老报人郑逸梅先生1982年在其《艺坛百影》一书中描述:“我书桌上有一紫砂花瓶,其重似铁,高六七寸,做成竹节形,上面突起些小枝儿,纤细的几片竹叶,好像美人的双眉,清秀得很……”
1928年,裴石民36岁,正是紫砂风格和技艺成熟,精力旺盛的年纪,他被莫悟奇介绍给了当时上海巨贾虞洽卿的长子,民国著名金融家、实业家虞顺恩为其制陶。因其时虞顺恩正经营上海植物园,需要建造亭台楼榭,需要艺术盆景,和各种文玩。
大约在这期间,他参与了著名的“紫砂二美”的配器,留下了近代紫砂史上的一段佳话。
在紫砂历史上,明朝正德年间的供春,是历史记载紫砂壶制作的第一人。他制作的供春壶,是紫砂壶中的传世珍品,几近绝迹。1927年,储南强先生在苏州地摊上无意发现一把供春壶,但是已经缺失壶盖。储南强,也是宜兴近现代文化名人。他是辛亥革命以后宜兴县的第一任民政长,跟黄炎培是同学,在南通县当过知事,他建造了南通著名的钟楼,是《光明日报》原总编辑储安平的伯父。他后来离开官场,将全部精力和家产开发宜兴善卷洞和张公洞,是近代宜兴旅游事业的开拓者。
储南强买回此壶后,又做了壶的溯源等几万字的大量考证,证实是供春的精品。紫砂壶名手黄玉麟一开始以为是瓜壶,所以曾经配了一个北瓜蒂盖,并仿制了10把。但是书画家、鉴赏家黄宾虹认为是树瘿(即树瘤)壶。为此潘稚亮就将裴石民介绍给储南强。1929年,裴石民重新做了一个树瘿型的壶盖,壶纽为一个大灵芝,边上有一斜长小灵芝烘托,相映成趣。因为灵芝可生长于树木,又是吉祥之物,所以古拙有趣,深得储南强和潘稚亮首肯,英国人曾出价2万求购不得。所以,在壶的制口外缘,潘稚亮专门刻下“作壶者供春,黄玉麟误为瓜,五百年后黄宾虹识为瘿,英人以两万金易之而未能,重为制盖者石民,题记者稚君。”
裴石民所配供春壶的壶盖
壶口外缘有潘稚亮所刻铭文
储南强在1910年前后,在北京还购得一只圣思桃杯。项圣思是明末清初的紫砂壶艺人,以制作桃形杯等仿生紫砂器而久负盛名,传世稀少。储南强的这只圣思桃杯,底部有细微缺失,略微瘸跛。于是,1930年储南强又请裴石民配一个杯托。为旧有精品配制器物,既要和原物浑然一体,又要兼顾烧制导致的配制器物变形、变色,绝非一般人可为!潘稚亮在杯托上刻有12行题记,其中提到“名手裴石民,时方以第二陈鸣远于世,善为前人修旧”,还有“遂为之记略,兼扬其绝艺,以光于陶史为二美”等记载。
圣思桃杯及裴石民所配杯托

(南京博物院收藏)
1952年储南强将供春壶和圣思桃杯等共计30件珍贵文物,捐给苏南文管会,几经辗转,现在这把供春壶已经成为紫砂壶经典,被誉为紫砂第一壶,被收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圣思桃杯被南京博物院收藏,为国家一级文物,曾在南京博物院收藏的42万件藏品中,是其选出的42件作为博物院镇院之宝的鉴选对象之一。这就是裴石民与供春壶、圣思桃杯的紫砂界“二美佳话”。某种意义上,由此已经确立了裴石民在近现代紫砂制作艺人的极高地位。
完成紫砂“二美佳话”后,1930年裴石民又到上海愚园路顾联承处制陶。顾联承是浙江南浔巨富,后在上海经营房地产,当时大上海“十六铺码头”和“百乐门舞厅”都是顾家财产。可惜年代久远,裴石民在虞顺恩和顾联承处制陶所留存下来的作品难以寻找。
1932年裴石民短暂回到宜兴,三个月后即被储南强介绍到上海珊瑚林古玩店制陶,这是裴石民在上海制作紫砂的第四处。珊瑚林古玩店老板洪玉琳,是当时上海古玩界的四大金刚之一。可想而知,裴石民在这里又是大开眼界,沉浸在紫砂名家的作品世界里,并且仿制了陈鸣远等名家的各种紫砂古器,特别是紫砂文玩等花器制作技艺再度升华。
裴石民在上海期间仿古作品
1937年中日爆发战争,上海沦陷。从此他离开学艺、生活了12年的上海,临走时,尚有做好的几十上百件紫砂器物,装在两个竹筐里,临时寄放在上海的朋友之处。兵荒马乱,朋友却再无音讯。
据裴峻峰研究,这一时期,裴石民做的东西,有茶壶、花盆、盆景、杯盘炉鼎、像真果品文玩等各种各样的紫砂器,至今裴峻峰家里还有一个裴石民制的自鸣钟上的小楼房,估计是裴石民对上海生活的一个回忆。裴峻峰也发现在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等处的一些紫砂藏品,经裴石民存留的紫砂同类作品老照片及仿古印谱比较,极有可能是裴石民当年在上海仿制的。
裴石民回到宜兴不久,日军就占领了宜兴县城,多年的家产毁于战火。他不得不先逃难到宜兴西乡高草圩,后又搬迁到蜀山附近的洋岸圩村。他在洋岸圩看到乡下人家养蚕,就用紫砂捏制蚕,看到一把纸扇上画有一只松鼠与葡萄,就得到启发,做一把松鼠葡萄壶。还制有果品、四方一颗印、汉瓦式壶。但是抗战时期,人们四处逃难,紫砂制品几乎没有销路,裴石民也无法安心制作。1939年,为了生活,裴石民全家来到蜀山镇租用了紧挨蜀山大桥北厂一侧的一个店面,开始艰难的靠制作紫砂器为生的日子。
当时蜀山镇被日军占领,当地汉奸团长史耀民来找他,要他做几把茶壶,他十分厌恶地说:“我眼睛已经不好了,做出来的东西会不像样。”很轻蔑地拒绝了。宁愿生活无着落,也不肯为其制壶,期间还有人欲介绍他去上海给日本人制壶,他一概拒绝,保有了民族手工艺人的气节。
抗战胜利后,紫砂生意略有好转,又开始有人慕名而来。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有:棋形平圆壶、牛盖洋桶壶、荷花蜜蜂壶、松鼠葡萄壶、松段茶具、南瓜壶、春蚕、果品等。
裴石民制作的松鼠葡萄壶
裴石民制作的紫砂春蚕与果品
然而,毕竟连年打仗,紫砂器物备受冷落。一直到1949年,真正还在从事制作紫砂的艺人,整个丁蜀镇只剩20来个人了,人才面临着青黄不接,紫砂业几乎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