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秋夜的月光，从古至今都是同一轮，清辉洒满窗台时，总能勾起人对岁月流转的遐思。于我而言，这月光里最清晰的剪影，是两块相隔四十年的月饼——一块是80年代油纸包里的”干壳子”，一块是如今礼盒中身价不菲的”流心奶黄”，它们躺在时光的两端，映照着中秋节最真实的变迁。

记忆里的80年代中秋，总带着点”盼星星盼月亮”的虔诚。那时候物资匮乏，月饼是真正的”节令奢侈品”。供销社的玻璃柜台里，几排油纸包裏的月饼像陈列的珍宝，深褐色的油纸被油浸出半透明的晕圈，上面印着”中秋佳节”四个模糊的红字。父亲总要在节前半个月就去排队，攥着皱巴巴的粮票和几块钱，小心翼翼捧回一两盒——这是全家过节最隆重的期待。

那时的月饼通体硬实，我们叫它”干壳子饼”。表皮厚而脆，咬下去要费些力气，饼皮上的芝麻在齿间咯吱作响。馅料永远是简单的五仁或豆沙，青红丝像害羞的点缀藏在其中，偶尔嚼到一颗冰糖，便能让味蕾雀跃半天。母亲会用菜刀将月饼切成均等的八块，爷爷奶奶各一块，我和弟弟分一块，父母总是说”你们吃，我们不爱甜的”。月光下，一家人围坐在小院里，葡萄藤的影子落在月饼碎屑上，连掉在桌上的芝麻都要被我捡起来吃掉——那是物质匮乏年代里，最饱满的香甜记忆。

02

礼盒堆里的寻常礼

如今的中秋月饼，早已跳脱出”食物”的范畴，成了精致的社交符号。超市货架上，月饼礼盒堆成小山，鎏金烫银的包装盒比里面的月饼更夺人眼球。打开礼盒，冰皮、流心、燕窝、松茸等新奇口味让人眼花缭乱，甚至还有麻辣小龙虾、螺蛳粉味的”网红款”。可每当我拿起一块，却总找不到记忆里的香甜——流心奶黄过于甜腻，水果味的像在嚼香精，那些昂贵的食材堆砌出的味道，反而失去了月饼该有的质朴。

更令人怅然的是月饼的”使命”。它们不再是家人分享的甜点，而是辗转于办公室、亲戚家的”伴手礼”。节前的快递柜里，塞满印着”中秋快乐”的礼盒，人们收到后随手放在角落，节后清理时，那些未曾开封的月饼便成了垃圾桶的常客。去年中秋，我在小区垃圾桶旁看到一整盒未拆封的燕窝月饼，金黄的礼盒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当月饼变成”送得出手”的道具，节日的温情也跟着变了味。

四十载光阴流转，月饼的变化何尝不是时代的缩影？从凭票供应的稀罕物，到泛滥成灾的礼品，我们的生活早已告别匮乏，却也在物质丰裕中遗失了某些珍贵的东西。80年代的月饼，甜的是味蕾，暖的是人心；如今的月饼，精致的是包装，空泛的是情感。当我们抱怨”月饼越来越不好吃”时，或许不是味道变了，而是那份”盼了很久才得到”的期待，那份”一家人分食一块”的珍惜，再也找不回来了。

今年中秋，我特意买了老式五仁月饼，依旧是硬邦邦的外壳，里面躺着熟悉的青红丝和冰糖。切开时，母亲笑着说”还是这个味儿”，父亲则感慨”现在的孩子哪懂我们当年的稀罕”。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瓷盘上，月饼的碎屑里，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攥着半块月饼、在葡萄藤下蹦跳的小女孩。原来，我们怀念的从来不是月饼本身，而是那个物质简单却内心丰盈的年代，是那份被岁月封存的、带着月光温度的团圆记忆。

或许，节日的真谛本就不在食物的华丽，而在人心的相聚。当我们剥开层层包装，放下送礼的负担，只与家人围坐月下，分食一块简单的月饼，那月光里的滋味，便会重新变得香甜起来。毕竟，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月光永恒，团圆的渴望，也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