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关于元代平阳道士林大敷“羽化登仙”的历史传说,以往平苍文史爱好者对此研究,一般仅取材于刘大彬《茅山志》、萨都剌《雁门集》、民国《平阳县志·神教志》。潘猛补先生此文,在上述史料的基础上,又从元代张雨《贞居先生诗集》、赵孟頫《松雪斋集》、倪瓒《清閟阁集》中,找出《玄洲倡和》《玄洲十咏寄张贞居》《和赵魏公张外史咏玄洲十景》三组酬唱诗歌,并借鉴当代学者对道教上清经洞天选仙制度的研究成果,就林大敷的生平交往及道教造诣进行了深入研究,因而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作者简介:潘猛补,原温州市图书馆研究馆员、古籍部主任(退休)。浙江省古籍保护专家组成员,《温州通史》副主编。
茅山 在中国道教史上,“羽化登仙”是修道者追求的最高境界之一。所谓“羽化”,是指得道真人在圆寂时肉身化作火光归天,留下祥云瑞霭,象征着超脱生死、飞升成仙。元代平阳的道士林大敷,便是这样一位被史志明确记载的“羽化仙人”。他的事迹不仅见于元代刘大彬的《茅山志》,还被元代诗人张雨、萨都剌、赵孟頫等人吟咏,成为道教史上的一段传奇。本文谨以林大敷的生平、修道历程、羽化事迹及其历史影响为主线,试探这位元代道教真人的传奇人生。 林大敷(1238—1298),号紫轩,又自号木通生,南宋温州平阳县人。平阳自古道教兴盛,荪湖一带更被称为“道乡”。这种浓厚的道教氛围,为林大敷的修道之路奠定了文化基础。而茅山(在今江苏句容、金坛)作为道教上清派的祖庭,自东晋以来便是道教修炼的圣地。南宋开庆、景定年间(1259—1264),茅山上清派第三十八代宗师蒋宗瑛“往来永嘉山水间”,[1]林大敷便从其游。后蒋宗瑛回茅山重建玄洲精舍。元至元十三年(1276),茅山第四十三代宗师许道杞收林大敷为弟子,他正式成为上清派道士。[2]上清派注重内丹修炼与符箓法术,追求“炼神还虚”的境界,这对林大敷后来的羽化飞升产生了深远影响。 林大敷性格豪放不羁,嗜酒如命,但其修道之心极为坚定。他曾遍游五岳等天下名山,最终选择在茅山玄洲精舍筑坛,“把茅居之”,过着简朴的隐修生活,直至羽化。
茅山道观 林大敷的羽化过程极具传奇色彩。据《茅山志》卷九记述,元大德二年(1298)二月十八日,林大敷突然向朋友辞别,声称自己即将“东归”。众人不解其意,但次日便见证了惊人一幕:林大敷端坐茅龛之中,焚香诵经,突然大喝一声“去”,随即周身燃起熊熊火焰。火光中,他的诵经声依然清晰可闻。片刻之后,肉身消失无踪,唯余祥云缭绕。这便是道教所谓的“火解”或“白日飞升”。更令人称奇的是,林大敷的弟子薛道民事后从扬州返回,声称在扬州瓜洲遇见师父,并传他灵书。[2]这种“死后显圣”的现象,在道教典籍中称为“阳神出游”,意味着修道者已超越肉身限制,达到“形神俱妙”的境界。
《茅山志·林大敷传》 薛道民所说的灵书(亦称遗书),是指茅山独有的科仪书《三茅宝忏》,全称《三茅延生赐福宝忏》,也称《三茅帝君宝忏》,今存两个版本。据陶金《〈三茅宝忏〉仙官名录考——兼探上清经中的洞天选仙制度》考证:在《三茅宝忏》的圣位中,以“上清大洞火浣紫轩林真人”为最后,结合宋元以降的道派有将祖师写入圣班中的传统,《三茅宝忏》之修订者很可能就是林大敷。[3]《三茅宝忏》的编订,不仅是对传统的继承,更是意在通过仪式进一步重构并显扬茅山的宗教脉络与传统。林大敷于此当有功矣。 元统二年(1334)夏,诗人萨都剌来游茅山,居玄洲精舍多日。他见到林大敷留下的遗书(灵书),感慨万千,写下了《茅山玄洲精舍有道士号紫轩又号木通生白日坐解遗书其徒许(薛)道民者至今坐墙尚存为题其卷》一诗。诗曰:“白日飞升凌紫烟,灵书犹许道民传。玄洲精舍无多地,夜夜火珠光烛天。”[4]萨都剌以诗笔完成了对林大敷羽化的封神。
萨都剌画像 林大敷的羽化事迹和著作不仅被道教典籍收录,还吸引了赵孟頫、张雨、倪瓒等元代大文人的关注,这与同为道士的诗人张雨有着密切关系。林大敷羽化后,所居的玄洲精舍、紫轩成为茅山的重要圣地。至治二年(1322),刘宗师请张雨建修行场所于紫轩的仙人火解处,张雨就在此地修道。
赵孟頫画像 这年,张雨“道吴兴溪上,与松雪学士(赵孟頫)倡和十绝,以记(玄洲)其处,仍书刻石山中”,[5]为林大敷“羽化登仙”这段传奇故事增添了更多的神秘色彩,使其在茅山乃至中国的道教史与文化史上都留下了浓重一笔。张雨《玄洲倡和》其七《紫轩》诗咏:“玄窗太霞气,赤书洞古文。借问轩中主,莫是紫阳君?”[6]诗中以“紫阳君”暗喻林大敷得道成仙。赵孟頫《玄洲十咏寄张贞居》其七《紫轩》和曰:“林君已仙去,紫轩名尚存。丹光时或现,药鼎夜常温。”[7]友人(作者待考)亦和:“仙化无遗迹,真经有隐文。烟乘赤松子,火解木通君。”[8]这里的真经即《三茅宝忏》。林大敷虽已“升仙”,但他留下的紫轩及所著真经,依旧让诗人们感受到仙风道骨的遗韵。精舍山顶的火浣坛,是林大敷的“火解”之处。张雨《玄洲倡和》其八《火浣坛》咏曰:“真火本无候,真人自出现。问扫劫灰余,几见红莲变。”[6]表明羽化时的火光非凡,乃修炼者内丹成就的象征,从而将之升华为宇宙循环的象征。赵孟頫《玄洲十咏寄张贞居》其八《火浣坛》则和曰:“真阳以解形,四大何足靳。指穷于为薪,火传不知尽。”[7]感叹林大敷火解成仙,又何须用刀来斩断自己与世间的一切联系?柴薪燃烧的时间是有限的,而火的传续却是永远,表达了对林大敷的深切缅怀。著名画家倪瓒亦赋《和赵魏公张外史咏玄洲十景》。其六《玄洲精舍》云:“步虚朝东华,高啸追远游。玄馆㖟妙道,逍遥宴神洲。”其七《紫轩》云:“虚林想遗躅,坛馆废仍存。落叶藏丹灶,清晨云气温。”[9]此处“步虚”乃指《三茅宝忏》启首的《步虚》词。林大敷在玄洲修炼成仙,此地成为“传道圣地”。而以仙宴比喻林大敷火解后“阳神游九洲”的传说,面对真人旧居,遥想其仙踪,强调林大敷的精神道统绵延不绝。
林大敷的“羽化成仙”,是元代道教史上一个神秘事件。他的修道历程、火解飞升以及死后显圣的传说,不仅展现了道教文化的深邃,也给后世留下了无尽的遐想空间。 注释: [1] [清]仰蘅纂:《武林元妙观志》卷二《蒋玉海先生》,清光绪钱塘丁氏嘉惠堂刻,武林掌故丛编本。 [2] [元]刘大彬纂:《茅山志》《采真游第八篇》卷九,明嘉靖二十九年玉晨观刊本。 [3] 陶金撰:《〈三茅宝忏〉仙官名录考——兼探上清经中的洞天选仙制度》,收入《中国古典文献研究(第三辑)》。罗争鸣主编:《中国古典文献研究(第三辑)“道教文献研究专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4年12月第1版,第77页至第125页。 [4] [元]萨都剌著:《雁门集》,《中国古典文学丛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1月第1版,第206页。 [5] [元]张雨著,彭万隆点校:《张雨集》,《浙江文丛》,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年6月第1版,第156页。 [6] [元]张雨著,彭万隆点校:《张雨集》,《浙江文丛》,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年6月第1版,第157页。 [7] [元]赵孟頫著,钱伟彊点校:《赵孟頫集》,《浙江文丛》,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3月第1版,第138页。 [8] [元]张雨著,彭万隆点校:《张雨集》,《浙江文丛》,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年6月第1版,第830页。 [9] 杨鐮主编:《全元诗》,中华书局2013年6月第1版,第43册第6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