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在民国的首届国会选举中,由于宋教仁主持,国民党大胜,在两院中占了绝对优势。第一次国会选举之后,宋教仁成为总理已成定局。袁世凯忧心忡忡地对杨度说:“我不怕国民党用暴力,我怕他们用合法手段来赢得政权。”袁世凯托人收买宋教仁,但宋教仁不为所动。袁世凯收买不成,就想花钱抹黑宋教仁,不想却发生了宋教仁被刺案。
应夔丞的刺杀谋划
却说进入民国后,风云变幻,大小人物各有浮沉,乱世之中艰难求生。
1913年3月14日,有卖字画的湖南人王阿法,到法租界应夔丞(字桂馨)家中兜售字画。应夔丞对字画并无兴趣,反而拿了一张照片给王阿法看,云:“欲杀此人,如能办到,愿酬大洋一千元。”王阿法一介书生,哪有杀人之胆,当即回绝,称自己无此能力,将照片交还。
想买凶杀人的应夔丞,背景极其复杂。他原是青帮大字辈头领,略通英语,开过戏院,贩过军火。辛亥革命后,孙文从海外回到上海,应夔丞负责照料,并组织卫队护送到南京,鞍前马后,奔走效力,成为孙文亲信。
孙文担任临时大总统后,应夔丞担任卫队长,后转任南京临时政府庶务科长。此后应夔丞因贪污伙食费而被开除,回到上海,继续混江湖。1912年7月1日,在陈其美扶持下,应夔丞联合青帮、洪帮、哥老会三大帮派,组织中华国民共进会,担任会长。共进会多为黑帮分子,在各地不断滋事,敲诈勒索,开堂设赌,一度应夔丞还被政府通缉。
主犯应夔丞
因为共进会屡屡滋事,袁世凯很是恼火,严令解散。此后袁世凯亲信洪述祖,将应夔丞收编,不但取消了通缉令,且拿到了编制,担任江苏驻沪巡查长,每月发给经费,侦察“匪踪、匪巢及匪党一切秘密不正行为”。借解散共进会之名,应夔丞与洪述祖二人,联手骗了袁世凯五万元大洋作为活动经费,却又没办成事。
此年应夔丞、洪述祖想要再骗一笔钱,为此要干一次大行动,四处寻凶杀人。
1913年3月21日,应夔丞向洪述祖报告刺宋任务已完成密电。
却说山西人武士英,面目凶恶,身材短小,有些手脚功夫,辛亥革命时任云南七十四标二营管带,因蛮横不羁、作风败坏被遣散,流落上海讨生活。在沪上,武士英贩卖花瓶,生意萧索,时常向人借钱,不想突遇贵人,得了意外之财。
约在3月12日前后,武士英在茶楼吹牛时,结识了共进会中人陈玉生,此人操镇江口音,二人一见如故。陈玉生请武士英喝酒时道:“现在我们要办(杀)一人,这人与中国前途有非常关系。这人是无政府党,吾等将替四万万同胞除害。”武士英也是酒精上头,当即答应帮忙杀人。
陈玉生闻言大喜,即替武士英在五马路六野旅馆开了一间房。陈玉生又带了武士英,一起至法租界文元坊北弄二号应夔丞住处,通过请客嫖妓、交换金兰谱,给他打气。此期间武士英还加入了共进会,颇有遇上贵人,前途一片光明之感。
3月19日晚上,陈玉生又请武士英喝酒,还帮他买了新衣,并给了一笔钱。当日白天,武士英曾向隔壁房间的住客借了小洋三角。晚上饮酒回来后,武士英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炫耀道:“我现在已有钱。”随即取出一元钱,还给隔壁住客。住客道:“只借了三角钱给你,何必还这么多。”武士英得意洋洋地道:“待我事成,尚有千元。”语罢扬长而去。
3月20日晚上,陈玉生、武士英在半斋喝酒。酒吃得半醉,陈玉生道:“要办的这人姓宋,今晚就要上火车,今天就好行事了”,说完拿出一把勃朗宁手枪,交给武士英。这次刺杀,另外还有二人配合,帮忙叫了车,同到火车站,买了月台票三张。有一人不买票,在外面负责放风,此时已过深夜10时。
凶手武士英
票才买好,有一群人过来,往火车站贵宾区而去,陈玉生指着其中一人道:“就是这个姓宋的。”等了片刻,10时40分,姓宋的这群人从贵宾区出来,走到中途,武士英冲上去,对着他开了一枪,随后就往门口逃去。奔逃之间,地板滑溜,武士英失足跌倒,又胡乱开了两枪,爬起来跑到火车站门外。
武士英逃出后,叫了一辆黄包车,迅速赶到应夔丞家中。刚进门,陈玉生已经先到,对武士英云:“如今好了,我们已替四万万同胞除害了。”应夔丞随即做了安排,陈玉生先回镇江躲避,武士英暂住应家。早先交给武士英的手枪及所余三发子弹,也一起交给了应夔丞保管。
宋教仁的不归之旅
1913年3月中旬,袁世凯电邀宋教仁北上,希望他能调解南北关系。几天后,宋教仁收到一密信云:“北方忌先生者,欲杀之,务必戒备。”宋教仁看了后认为:“我平生对人既无私仇,也无夙怨,尽管与北方政治见解不同,他们也不会采用这种卑鄙手法。杀我只是谣言耳。”不加任何戒备。此后宋教仁多次接到告警,请重视安全,只当作谣言,泰然处之。
宋教仁定在3月20日晚11时,乘沪宁火车赴南京,转乘津浦火车北上。当晚6时,欧阳成等十四人,在一品香酒楼设宴,为宋教仁送行。饮至9时,宋教仁站起告辞,出一品香酒楼,奔赴车站。
10时30分,宋教仁一行乘马车抵沪宁火车站,前来送行的有黄兴等人,先在贵宾区(议员接待室)小憩。至10时40分,由吴颂华引路,宋教仁与黄兴、陈勤宣、廖仲恺、于右任、吴铁城、拓鲁生等人同行,向车站检票处行进。
行至检票处旁,突然宋教仁背后闪出一人,拿手枪开了一枪,子弹从宋教仁右后肋斜入腹部。刺客身躯短小,体形类似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着黑色常服,开完第一枪后,迅速向外逃窜而去。因为车站石地板甚滑,仓促之中,刺客滑倒在地,在地上再放两枪,第二枪从黄兴身边掠过,第三枪从吴颂华胯下飞过,幸未伤人。刺客跃起,沿着铁护栏冲出车站,向东而逃,虽经巡捕追逐,却未能追到。
宋教仁先生中枪图
宋教仁中枪后,对于右任道:“我中枪矣。”于右任立刻借了汽车,亲自送宋教仁至沪宁铁路医院。待医生赶到医院后,立刻开始手术,至12时30分,始在右腰骨稍偏处取出子弹,子弹系勃朗宁手枪所用。手术后,医生判断,宋教仁存活概率只有1%,能否挽回,须待48小时后方可决定。
3月21日凌晨6时,医生过来详察,以吗啡针打入左臂,宋教仁渐渐沉睡。10时20分,宋教仁苏醒,痛感减少,只是屡屡呕吐。医生再次过来检查,黄兴、于右任等人请医生分析情况。医生分析后,告知于右任等人,须动手术才有生存希望,请从速决议。此时黄兴恰好出去,于右任与在场的众人商量之后,主张动手术者占据多数。

两名外籍医生又请了两名外籍医生,来医院相助。在下午两点半,将宋教仁移送到二楼手术室,只有于右任一人在旁陪同。医生将伤口处理,除去血块,又缝好创口。手术之后,因没有使用麻醉药,宋教仁频频呼痛,以吗啡针注射后,才缓解了痛楚。
3月21日夜12时,医生二人过来检查,判断宋教仁情况危险,已无可挽回。至22日凌晨3时,宋教仁已处于弥留之际,不能语言。黄兴靠近其面部,附耳呼曰:“钝初,你放心去吧。”时在旁多人,皆欲哭无泪。22日凌晨4时45分,宋教仁溘然长逝,年仅三十二岁。
宋教仁像
宋教仁有不世之才华,眼界深远,不存私欲,只图造就共和,进入文明富强国家。当其要一展身手之时,却被暗杀,这是中国近代史上最让人痛心的事。上海闸北宋教仁墓地,于右任撰书刻铭:“嗟嗟九泉之泪,天下之血,老友之笔,贼人之铁。勒之空山,期之良史,铭诸心肝,质诸天地。呜呼!”
3月24日,湖南人王阿法至四马路总巡捕房报告,应夔丞曾出示照片,请他杀了照片中此人。最近几日,王阿法看到各大报纸所印的宋教仁照片,与应夔丞出示的照片中人相似,特意来巡捕房报告。
巡捕房捕头根据王阿法的报告,当夜至法租界应夔丞住宅拘拿嫌犯。但应夔丞正在英租界妓院饮酒,又赶至英租界,于妓院内将应夔丞抓捕。在应夔丞家中也有收获,查获吴福铭(即武士英)等多人,并抄出共进会簿据与往来信札。
所抓获之人,被带回租界巡捕房,严加盘问。巡捕房找到一名在火车站见过凶手面貌的小孩,到场辨认,认出武士英即凶手。武士英被捕后供认不讳,并签字画押。巡捕房特意请镇江查访陈玉生,不久在镇江将陈玉生捕获,带回上海审讯。此后在应夔丞住宅中,搜出勃朗宁手枪一把,枪内尚存子弹三枚。经与火车站所开三枪的子弹对比,与宋教仁所中子弹相同。
宋教仁追悼大会
在应夔丞宅内搜出大量函电文件,其中有总理赵秉钧致洪述祖亲笔信两纸,致应夔丞亲笔信一封,以及赵送应密码电本一册,由此后世认为,赵秉钧是嫌疑人。实际上,应夔丞是江苏驻沪巡查长,负责“稽查匪情”,属于内务部(赵兼内务总长)管辖。去年12月,因为解散共进会一事,应夔丞入京,谒见总统、总理,至南归时,请求发给密码电本。赵秉钧唯恐他行事招摇,泄露消息,别生枝节,故而同意,嘱咐他有事电报直寄国务院。
应夔丞被捕后,送入总巡捕房收押。应夔丞毒瘾甚深,每日要吸鸦片五六元。牢房内不准吸毒,经过总巡同意,每日三顿饭食可在外购买,并准许购服戒烟丸,以抵烟瘾,算是享受了特殊待遇。
主谋人物洪述祖
宋教仁被刺案的应、武二要犯,随后被送到步兵第六十一团营地(即旧江苏海运局),由士兵严加看管。武士英每日饭量不佳。
4月23日夜半,武士英乘看管士兵换班之机,吞服毒物,至24号晨6时毒发,两鼻孔流血。武士英服毒后,红十字会外籍医生柯司赶来查验,发现武犯吞了火柴头的赤磷,很快毙命。
5月中旬,宋案要犯应夔丞,被交给上海地方检察厅模范监狱看押。移解到模范监狱后,应夔丞又索取鸦片,狱方告以狱中管理严格,不许吸食鸦片,但同意他每日服戒烟药丸抵毒瘾。
此年7月,“二次革命”爆发时,大烟鬼应夔丞正被关在模范狱中。7月24日深夜,应夔丞等要犯,用铁斧巨石,猛砸监狱围墙,凿出四洞,从洞中一拥而出,逃出男女各犯约二百人,在附近屋檐下敲去镣铐,各自逃逸。看守兵士见此等亡命之徒逃出,也不拦阻,虽然开枪射击,却未伤及一人。
应夔丞越狱后,前往北京,要求袁世凯给予赏赐,袁世凯拒绝接见。1914年1月20日下午,应夔丞搭火车,乘头等座前往天津,途中被军法侦探长郝占一用刀刺死。此年6月20日,执法处总办事陆建章调任陕西都督,郝占一随同前往,等候任用,也被杀掉灭口。
此案的主谋洪述祖是江苏武进人,其人被认为是“小有才之邪人”。青年时代,洪述祖就好作大言,行事放荡。他曾至台湾,在刘铭传身边效力七八年。光绪十四年,台湾商务局在美国订购了两艘快船,由洪述祖前去接收,不想他侵吞公款,入狱三年,由此可见其人一斑。
洪述祖像
出狱后洪述祖依然活跃,结交各路达官贵人,一度总理《求是报》。一说他曾以万金行贿李鸿章,开复原官,此后到武汉任官两年,时常出入烟花柳巷,号称“嫖界大王”。在湖北混得并不如意,洪述祖又协助李经方(李鸿章长子),到安徽督办全省铁路。随着李经方转任驻英公使,退出安徽铁路公司,洪述祖也回到上海。宣统元年,洪述祖一番运作,得以总办井陉矿务局,经手对外借款,捞了一大笔回扣,被弹劾去职。此后洪述祖在天津,家中一群小妾,过着声色犬马的奢侈生活。
辛亥革命爆发后,洪述祖为袁世凯出谋划策,在清廷与革命军之间玩弄两面手法,得到袁世凯赏识。北洋政府成立后,在唐绍仪推荐下,洪述祖任内务部秘书。洪述祖任内务部秘书时,经人介绍,与应夔丞相识,将其收编,二人函电往来密切。
1913年,洪述祖出面联络应夔丞,刺杀宋教仁。
之所以要杀宋,因为此前为了解散共进会,洪述祖联合应夔丞,从袁世凯手上骗了五万元。此后二人又以构陷“孙黄宋”为名,想再从袁世凯这里骗一笔钱,目标是三十万。不想袁世凯这次警觉了,认为洪述祖、应夔丞只放空炮,不办实事。洪述祖、应夔丞没法向袁世凯交代,又怕追究,就擅作主张,干一票大的,刺杀宋教仁交差。
洪述祖催应夔丞“密事速进行”的电文
宋教仁案发后,洪述祖提前逃到青岛租界躲避。过了几年,他以为风头过去,化名张皎厂(即张教安)回到上海租界。1917年4月,宋教仁15岁的儿子宋振吕与秘书得到消息,向上海检察厅控诉。检察厅向会审公廨交涉引渡,后将洪述祖押解北京。1919年3月,判处洪述祖死刑,4月初被绞毙。
结语
一说认为,武士英受应夔丞指使,应夔丞受内务部秘书洪述祖指使,洪述祖是总理(兼内务总长)赵秉钧的下属,进而又认为总统袁世凯脱不开关系。但赵秉钧与宋教仁私交甚好,与洪述祖的往来书信及密电,也不涉及刺宋,与此案并无关系。至于后世所云赵秉钧被袁世凯下毒,吐血而死,也非真相。赵秉钧之子赵纯佑云:“其实他是死于中风,即今所谓脑溢血,倒卧于内寝室床头侧旁,这是当时家属亲见,并无吐血情形。”
宋教仁身亡当日,袁世凯得知后,长叹云:“国民党失去了宋教仁,少了一个大主脑,以后越难说话。”国民党代表谒见袁世凯时,袁谓:“正式政府本赖宋氏为巨擘,今竟失之,实梦想不到也。”言毕大哭。如北京大学尚小明教授所云,袁世凯对宋教仁,既有不满,又有期待,对其被害又感到惋惜的复杂内心,可以说最符合历史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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