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一:蔚县北魏石塔全貌

蔚县博物馆藏有一座北魏时期石塔(见图一),此塔出土于代王城,细砂岩材质,形制为楼阁式佛塔,塔身残高约1.2米左右,现残存8层(原应9层),最上层及塔刹、塔基等都已遗失。塔身自第二层与第三层间有过断裂,个别檐角崩坏(见图二)。底层至第三层每面雕刻佛传故事及特定象征的佛龛(后详述);四层及以上每层每面中间布置圆拱型佛龛,龛内为趺坐佛,施禅定印,佛龛两侧满布千佛。塔身四角塔柱上均装饰千佛。石塔整体雕工精细,龛像刻画逼真,时代特征明显。此塔于馆内靠墙展示,有一面始终不便观察(隐约可见背面底部两层损毁严重,第三层隐约可见,第四层及以上保存较好),所以此文中只考察塔的三个立面,其整体由下至上逐次呈现。

图二:蔚县塔一角

一、底层

底层雕刻佛传故事内容,分别为:

图三:底层右、中、左三面龛像

右侧面应为“降魔成道”或者“降服火龙”内容。佛龛中佛祖左侧上方有一人高高举起一块巨石或者罐子之类的物件,右侧漫漶不清,似有两人手中也高高持物,准备向中央位置的佛祖投掷。正面漫漶严重,似有三龛。左龛上檐四角外撇,下似为围帐;右龛似为圆拱龛,龛楣有装饰;内坐一人物,禅定手印。中间也似圆拱形龛,不甚清晰。整体似为“文殊问疾”图样。左侧面中间有宝盖,下坐一人物;根据两侧向中心位置整齐跪拜的数身人物身姿,似为鹿野苑“初转法轮”。

二、第二层

图四:第二层右、中、左三面龛像

右侧面中间为圆拱形龛,内为趺坐佛,左手似持物于腹部,右手施说法印,两侧上下共八身像。其中下面四身面向佛祖胡跪,手中似托钵。上层四身为禅定佛。综合考量似为“四天王奉钵”图样。正面为盝形龛,中间为倚坐佛,右手施说法印。其两侧人物也为倚坐,面向中间倚坐佛。左侧面中心为交脚菩萨像,双手合十端坐于盝形龛中龛。菩萨衣着为络腋,而非后期两肩处飘飞衣角的造型,属典型早期特征。两侧为胁侍菩萨,呈思惟坐面向中心。

三、第三层

图五:第三层右、中、左三面龛像

右侧面正面均为圆拱形龛,内为趺坐佛,施禅定印。佛龛两侧装饰上下两层共八身禅定佛。左侧面“二佛并坐龛”,两侧也装饰上下两层共八身禅定佛,上面四身为趺坐禅定佛,下面四身胡跪双手合十面向中间佛龛。

四、第四层及以上

四层及以上残存各层各面均为趺坐佛龛,佛祖施禅定印。两侧对称布置上下两层共八身禅定佛。

五、雕刻内容及布局分析

(一)装饰图样

佛塔底层装饰佛传故事的做法,类同于云冈第二期很多洞窟中的龛像。云冈第一期虽然也个别出现佛传故事,但都是零星较少的单龛,比如第19窟南壁西侧的罗睺罗因缘。雕凿佛传故事的系列龛像是在云冈二期石窟才逐步成为风尚。如较早的第七窟内室中出现“文殊问疾”、“降服火龙”、“初转法轮”等内容。云冈二期较晚如第六窟,不仅在窟内四壁雕凿佛传故事的龛像,更在中心塔柱底层呈现了许多释迦摩尼生平故事,内容更趋完善,雕刻巧夺天工。

图六:云冈石窟第19窟南壁西侧罗睺罗因缘

(二)交脚菩萨和二佛并坐上下层布局关系

图七:底层至三层佛龛示意图

图七,从第二层和第三层上下布局关系来看,为交脚菩萨在下,二佛并坐在上的组合。遍查云冈石窟与此排列最为相近的为云冈石窟第9窟前室北壁在窟门两侧,各布置一组,上龛为释迦多宝二佛并坐龛,下龛为交脚菩萨(见图八)。而在此之前的云冈石窟第七窟内室北壁下龛为释迦多宝二佛并坐龛,上龛为交脚菩萨;到之后的第一、二窟中,佛塔的龛像布局也都是交脚菩萨在上、二佛并坐在下。业内普遍认为,这样布局象征弥勒在天宫准备降落人间,是“弥勒下生”的典型象征。而“二佛并坐”龛更多得是多宝塔和法华思想的象征,把它比喻成一种象征法华思想的佛教“印记”应该更为贴切

图八:云冈石窟第9窟前室北壁西侧上龛释迦多宝、下龛交脚菩萨

(三)“一佛乘”思想的体现

蔚县塔二层出现交脚菩萨—倚坐佛—禅定趺坐(四天王奉钵中央为趺坐佛)的顺序排布,是笔者前期论述按照一佛乘思想总结佛塔龛像排列规律”文章中四条规律其中一条。交脚菩萨—倚坐佛—禅定佛的顺序出现,体现了在娑婆世界作为未来佛弥勒成佛的必然途径,是大乘佛教“一佛乘”思想的集中体现。

蔚县塔三层出现了趺坐佛—趺坐佛—二佛并坐的排布,也是笔者文章中佛塔龛像排列四条规律另外一条(共四条)。暨作为塔的四面龛像中,如果有一层中某个面出现“二佛并坐”,那本层的其他三个面中央一般都为趺坐佛龛(此规律适应的时段大致为云冈二期石窟)。蔚县塔龛像排布的特征,符合“一佛乘”思想的基准,同时也为其精准断代提供了可靠依据。

图九:云冈石窟第2窟中心塔柱龛像

六、蔚县塔与曹天度塔的对比

声名显赫的曹天度塔雕凿于北魏天安元(466)年,约两至三年后完成(以铭文中太子的称谓推算)。这个时间段对应的正好是云冈石窟中昙曜五窟大致开凿时段的后期。它是目前仅存有纪年的北魏平城时期楼阁式佛塔实物,其塔身高128.6厘米。仿木结构的斗拱承托着飞檐,飞檐上布满瓦垄,斗拱下是额枋,额枋由粗大的角柱承托,俨然是空中仙阁……设计严谨,布局规整,各种图饰比例协调,法像庄严……底层在正面的佛龛里雕刻的是释迦牟尼和多宝佛的二佛并坐像,此龛在塔座比丘供养图供品的正上方。背面的佛龛内是一尊交脚弥勒佛,坐在狮子座上,两边各有一个胁侍菩萨。左右两侧的佛龛内,各雕有一佛二菩萨,佛为庄严坐像”。

蔚县北魏石塔略考——兼与曹天度塔特征比照

图十:曹天度塔

相近点

两座塔都是汉地楼阁式塔,四角塔柱以禅定千佛作为装饰。檐下斗拱间都刻有较小禅定佛作为装饰。如都完整,笔者预判实际高度蔚县塔可能稍稍胜出。

佛塔一般为奇数层,这两座塔应都为9层。千佛中大多数手印为禅定印,双手合十后呈向下直插状。禅定佛的袈裟一般为圆领通肩式。

两座塔的盝形龛都是以斜纹、平行四边形块、或连珠纹作为装饰,而不是云冈二期特别是中后段曲尺格中雕刻飞天、佛像、花卉等图案。这些当然有因为雕刻图案大小而导致选择不同繁简的因素,但同时也凸显出这两座塔存在更多的萨珊、波斯文化元素。不同的是曹天度塔的盝形龛两侧龛柱是出头的,并有柱头设计。

区别点

1、曹天度塔底层佛龛中佛像袈裟为袒右肩且敷搭右肩式袈裟。而蔚县塔中各层佛龛中佛像袈裟既有与曹天度塔一样的样式,同时也增加了圆领通肩式、右肩全包式等样式。

2、蔚县塔底层四面出现了以佛传故事题材的龛像,这些内容在云冈第一期的昙耀五窟中较少成组出现。大范围出现都是在云冈二期。

3、蔚县塔二层出现的交脚菩萨—倚坐佛—趺坐禅定佛的排序,是“一佛乘”佛教思想的现实体现,三层出现了趺坐禅定佛—趺坐禅定佛—二佛并坐的定式排序,也是当时佛教艺术图样中多年形成的规律性做法。而曹天度塔除底层各面中间位置刻有佛龛外,其余从第二层到第九层各面都是满布千佛,只是随着层数的增加,区别于三排还是两排,以及每排数量的增减。

4、曹天度塔底层的塔柱类似于三层楼阁,并有鸱尾,与蔚县塔不同。

七、总结

通过分析比对可以看到,虽然两座塔存在一些区别,但从佛像服装样式考察,都没有出现汉化后褒衣博带式袈裟,蔚县塔中交脚菩萨的服饰明显属于云冈一期至二期早期造像的风格。而蔚县塔出现同层中交脚菩萨—倚坐佛—禅定佛的顺列排布、趺坐禅定佛—趺坐禅定佛—二佛并坐的排布,以及佛传故事题材作为底层的装饰,都类同于云冈二期的特征。结合云冈第七、九窟关于龛像的排布特征,特别是第二层和第三层上下顺序与第九窟、第一、二窟同类佛塔的对比,笔者认为蔚县塔雕凿的时间应在云冈第二期的早中期,早于云冈第一、二窟。

《魏书·卷七·高祖纪》中记载:孝文帝的服饰制度改革始于太和十(486)年。从云冈石窟洞窟中出现褒衣博带服饰的时间大体与此相当。那么依据宿白先生关于云冈石窟各窟雕凿时代的判断,并参照第九窟开凿时间,然后适当向前冗余,蔚县塔的雕凿时间定位在公元475年——486年期间,应该是合适的。

河北省张家口市蔚县距离山西大同(平城)的距离约160公里。虽然现在和大同分属两省,但历史上很多朝代两地却是骨肉相连、唇齿相依。即使现在,两地的方言、饮食习惯、婚丧嫁娶等风俗仍然十分接近。北魏时期,蔚县属于首都外围,京畿之地。以往提到中国最早的楼阁式佛塔实物,学界的目光总是集中在曹天度塔。而蔚县博物馆这座石塔,综合雕凿年代、工艺复杂度、精致程度、体量等元素都不输于曹天度塔。它无疑是研究北魏佛教艺术发展难得的重要参考,同时也为研究蔚县在北魏时期的地位及当地佛教文化提供了宝贵线索。

注   释

①②出自张焯.《云冈石窟全集》[M]第五卷、第三卷、第四卷,青岛出版社, 2017年

二佛并坐象征的是多宝佛塔的简化形式,是《法华经》中释迦佛所说一乘教法真实性的证明,本身具有特定的内涵,合并为过去佛或拆分为现在佛和过去佛理解,均有悖于实际情况。王友奎.《云冈石窟第三期洞窟图像组合分析》[J]《敦煌研究》2020年3月,48-62页

④⑤葛钢、葛世民《北魏曹天度石塔考》[J]《文物世界》2008年4月,22-26页

(北齐)魏收.《魏书·帝纪·高祖纪》[M]卷七,中华书局,1974年。

“十年春正月癸亥朔,帝始服兗冕,朝飨万国”、“夏四月辛酉朔,始制五等公服。甲子,帝初以法服御辇,祀于西郊”、“八月乙亥,给尚书五等品爵已上朱衣、玉珮、大小组绶”。

宿白《〈大金西京武州山重修大石窟寺碑〉校注》[M].《中国石窟寺研究》三联书店出版,2019年5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