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 万力
编剧: 汤禹辰
主演: 檀健次 / 兰西雅 / 王戈 / 潘斌龙 / 王砚辉
类型: 剧情 / 犯罪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 中国手语
上映日期: 2025-10-04(中国大陆)
片长: 125分钟
又名: Sound of Silence
IMDb: tt36690044
在国内影视市场中,弱势群体题材的创作常陷入两难:要么沉溺于悲情叙事,将苦难异化为博取同情的工具;要么走向猎奇式表达,用标签化的塑造消解群体的真实质感。而《震耳欲聋》的出现,恰似一阵惊雷,打破了这一僵局。当银幕上的音效骤然抽离,喧嚣与配乐一同退场,只剩下手语在明暗交织的光影中划出的沉默弧线——这部国内首部聚焦聋人反诈题材的电影,以最克制的叙事姿态,完成了一场极具穿透力的精神叩击。它跳出了“弱势群体=悲情符号”的创作窠臼,以灰度人物的道德抉择为核心,在法律类型片的框架下,既剖开了聋人群体被遮蔽的生存困境,也直抵人性深处的明暗博弈,最终让“无声”拥有了远超“震耳”的精神力量。
灰度人物塑造:在身份夹缝中挣扎的非典型英雄
一部电影的灵魂,往往藏在主角的“不完美”里。《震耳欲聋》的核心魅力,正在于对“非典型英雄”李淇的立体塑造与深刻解构——檀健次饰演的这个角色,绝非传统律政叙事中无所不能、始终正义的精英化身,而是一个困在身份夹缝中的矛盾个体,他的挣扎与蜕变,恰是整部电影最真实的人性注脚。
作为聋人家庭的CODA(健听子女),李淇的成长始终伴随着双重割裂的阵痛。童年时,他是父母与外界沟通的“翻译器”:菜市场里帮母亲讨价还价,医院里替父亲听懂医嘱,学校里要应对同学对聋人孩子的异样眼光。这种过早承担成人责任的经历,让他对“特殊群体附属”的标签产生了本能的抗拒。长大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律师执照,西装革履地穿梭于律所与法庭,刻意用流利的口才、精致的着装构建“精英人设”,甚至在初期的庭审中,将手语异化为表演工具——面对聋人当事人时,他的手势夸张而急促,眼神里带着刻意的悲悯,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迎合着旁听席与镜头的期待,仿佛在向世界宣告:“我早已摆脱了那个无声的世界”。然而,聋人反诈案的降临,像一把猝不及防的钥匙,打开了他刻意尘封的原生记忆。当一群聋人受害者举着救救我们的纸牌找到他时,他们浑浊的眼神、比划时颤抖的双手,瞬间将他拉回童年——那时的父母,也是这样无助地依赖着他。案件的核心矛盾,更让他陷入良知与欲望的角力:一边是律所合伙人的催促,“这个案子没钱赚,还会得罪大客户”;一边是聋人受害者吴阿姨的托付,她将房产证小心翼翼地塞进他手里,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袖口,用手语比划:“我们信你,就像信自己的孩子”。
李淇的转变,没有顿悟式的廉价转折,而是踏在现实土壤上的层层递进。导演用三个极具冲击力的镜头,勾勒出他内心的觉醒轨迹:
第一个镜头,是他目睹聋人受害者集体下跪时的瞳孔震颤——当十几个老人颤巍巍地弯下腰,有人的拐杖倒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神里从最初的不耐烦,逐渐被震惊与愧疚填满;
第二个镜头,是他深夜翻阅案件卷宗时的指尖停顿——看到骗子伪造的自愿过户声明上,聋人受害者歪歪扭扭的签名,他的手指在纸页上摩挲,仿佛能触摸到他们签字时的茫然与无助;
第三个镜头,是暴雨夜中他奔寻证据的决绝背影——雨水打湿了他的西装,皮鞋在积水的路面上打滑,他却丝毫没有停歇,此刻的他,早已不是那个追求名利的精英律师,而是一个试图弥补愧疚、找回初心的迷途者。
檀健次的表演,更将这种转变具象化为可感知的细节。为了贴合角色,他用三个月时间苦练手语,从机械模仿到融入骨血:初期的手势带着明显的表演感,手腕僵硬,动作幅度刻意放大,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随着剧情推进,他的手势逐渐变得沉稳、舒展——与父母和解时,他的手势缓慢而轻柔,掌心向上,带着卸下防备的坦诚;在法庭上为聋人辩护时,他的手势坚定有力,每一个动作都精准传递着法律的威严与对弱者的共情。这种手势语言的变化,恰似李淇从表演真诚到拥抱初心的蜕变,让这个角色跳出了银幕,成为一个可感、可触的真实存在。
对于一部聚焦聋人群体的电影而言,如何让无声世界被观众看见与感知,是创作的核心难题。《震耳欲聋》给出的答案,是一场视听的革新——它没有用字幕过度解读手语,也没有用配乐强行煽情,而是通过精准的镜头语言、音效设计与演员表达,构建起一座跨越听觉的共情桥梁,让观众真正走进无声的世界。
影片中30%的对白采用手语呈现,却实现了无字幕也能懂的叙事效果。这背后,是对肢体表达的极致挖掘。非职业聋人演员饰演的吴阿姨,贡献了全片最具冲击力的一场戏:当她得知自己的房子被骗子过户,积蓄化为乌有时,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身体的失控——她的肩膀剧烈颤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随后缓缓抬起手,比划着“家没了”,眼神里的绝望从最初的空洞,逐渐被泪水填满。导演用一个长达20秒的特写镜头捕捉这一过程,没有切换,没有配乐,只有人物最本能的肢体反应。正是这种未经修饰的真实,让失去家园的痛苦超越了语言的边界,直抵观众的内心。

另一个经典的手语场景,是李淇与父母的无声对话。深夜的家中,灯光昏暗,父母坐在沙发上,李淇站在对面。父亲用手语问他:“你是不是不想再管我们了?”他的手势缓慢而沉重,指尖微微弯曲,像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母亲则在一旁沉默,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眼神里藏着担忧与体谅。李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下了头,随后缓缓抬起手,比划着“对不起,我以前太想逃了”——他的手掌先是向外推,模拟“逃离”的动作,随后慢慢收回,轻轻放在胸口,传递着“愧疚”与“回归”。这场没有一句台词的戏,却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能体现家庭成员间的隔阂与和解,因为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都是最真诚的情感传递。
音效设计的巧思,更让观众“亲历”了聋人的听觉世界。影片没有简单地消音,而是通过技术手段模拟聋人的听觉体验:当镜头聚焦于聋人角色时,背景音会瞬间变得模糊失真——菜市场的喧嚣、汽车的鸣笛、人声的交谈,都变成了低频的嗡嗡声,只有靠近耳边的声音才能勉强听清。这种处理,让观众直观感受到信息壁垒的残酷:当健听人能轻松获取信息时,聋人却要在混沌的声音中艰难分辨,甚至错过关键的警示。而在关键场景的静音处理,则形成了“无声胜有声”的情感张力。比如聋人受害者们集体发现被骗的瞬间,银幕骤然失声——此前的嘈杂(骗子的花言巧语、律师的冷漠回应)突然消失,只剩下他们慌乱的手势、泛红的眼眶与彼此搀扶的身影。这种从有声到无声的反差,将角色的内心呐喊转化为观众的生理共鸣,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个绝望的现场,感受着他们的无助与痛苦。
此外,影片的镜头语言也始终服务于“无声世界”的表达。对于聋人角色,导演常用近景特写捕捉他们的面部微表情与手部动作,让观众聚焦于非语言信息;而对于健听人与聋人的互动场景,则常用中景镜头展现两者的距离——初期李淇与聋人受害者对话时,镜头刻意拉开,让他与对方保持一定的物理距离,体现他的疏离;后期他融入群体时,镜头逐渐拉近,甚至采用肩并肩的构图,暗示身份的融合。这种镜头语言的变化,无声地诉说着李淇的心理转变,也让观众更易代入角色的情感。
潮湿现实主义:藏在烟火气中的隐喻
导演万力标志性的“潮湿现实主义”美学,为《震耳欲聋》的现实质感注入了灵魂。影片的故事发生在西南小城,潮湿的气候贯穿始终——漏雨的律所天花板、雨帘笼罩的街巷、被雨水打湿的窗玻璃,这些看似寻常的场景,不仅勾勒出地域特有的烟火气,更藏着精妙的隐喻与真相。
李淇所在的律所,是“潮湿美学”的核心载体。这间位于老写字楼里的小律所,墙皮斑驳,天花板上贴着几张泛黄的防水纸,却依然挡不住雨水的渗透——每当雨天,水珠顺着墙皮滴落,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李淇总是一边打电话一边用纸巾擦拭,动作里带着无奈与疲惫。这个场景的隐喻显而易见:律所本应是正义的殿堂,却被“潮湿”——现实的无奈、利益的诱惑——侵蚀,变得摇摇欲坠。而当李淇决定为聋人受害者辩护后,他不再擦拭桌面上的水珠,反而将案卷摊在水洼旁,仿佛在与“潮湿”和解——这也暗示着他接受了现实的不完美,却依然选择坚守正义的初心。
西南小城的街景,则是聋人群体生存环境的真实写照。影片中多次出现这样的镜头:清晨的菜市场,摊贩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交织在一起,聋人摊主却只能通过顾客的手势判断需求;老旧的居民楼里,楼梯间的声控灯对聋人毫无意义,他们只能摸索着在黑暗中前行;街角的公交站,电子屏上的到站信息更新缓慢,聋人乘客只能一次次踮脚张望。这些充满烟火气的细节,没有刻意渲染苦难,却让聋人群体的信息困境变得具体可感——他们并非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而是与我们共享同一片街巷,却因听觉的缺失,要面对无数看不见的障碍。
“潮湿”的隐喻,还延伸到人性的复杂层面。影片中的每一个角色,都像被雨水浸润的海绵,既藏着柔软的善意,也带着现实的褶皱。比如汤宇轩,作为聋人群体中的知情者,他曾被骗子利诱,协助伪造文件,但当他看到吴阿姨因失去房子而崩溃时,内心的愧疚让他最终选择作证——他的转变,就像潮湿环境中悄然生长的青苔,虽不起眼,却带着顽强的生命力。再如王砚辉饰演的反派,他并非脸谱化的坏人,而是将弱肉强食奉为真理的信徒,他的办公室装修奢华,却摆着一盆枯萎的绿植,暗示着他在利益的追逐中,早已失去了人性的温度。这种对人性的刻画,让影片的现实批判不再是非黑即白的道德说教,而是对复杂社会生态的真实映照。
真实案例改编:从银幕到现实的关怀延伸
《震耳欲聋》的力量,很大程度上源于“真实”二字。影片取材自手语律师张琪的真实经历,聚焦“聋人房产诈骗案”这一长期被忽视的社会议题。
影片对真实案件的还原,既保留了核心矛盾,又进行了艺术化提炼。比如骗子的诈骗手段:他们先以“免费办理低保”“房产抵押理财”等名义接近聋人,通过伪造翻译让同伙冒充手语翻译,篡改沟通内容、模糊条款,将过户说成暂时登记等方式诱骗受害者签字;而当受害者发现被骗后,骗子又以合同合法威胁,甚至暴力恐吓。这些细节,均来自张琪律师经手的真实案例,影片没有刻意放大暴力场景,却通过聋人受害者颤抖的双手、躲闪的眼神,让观众感受到骗子的残忍与嚣张。
更具现实锋芒的是影片对制度性困境的呈现。当李淇带着聋人受害者的材料找到法院时,工作人员一句“合同是本人签的,我们也没办法”,道破了问题的核心——现行法律对“认知能力缺陷”的界定,多聚焦于精神疾病、智力障碍,却忽视了聋人群体因信息接收障碍导致的意思表示不真实。影片中,李淇在法庭上的辩护词直击要害:“他们签的不是名字,是对’听懂’的信任;骗子骗的不是房子,是整个社会对聋人群体的忽视。”这句台词,既是对案件的辩护,也是对社会的叩问——当我们用统一标准衡量所有人的民事行为能力时,是否忽略了那些身处“信息洼地”的群体?
但《震耳欲聋》并未止步于“批判”,而是在沉重的现实底色中埋下了希望的种子。影片结尾,李淇不再执着于精英律师的身份,而是联合公益组织成立了聋人法律援助站;张小蕊作为年轻聋人,通过短视频平台普及手语反诈知识,让更多聋人学会保护自己;甚至片尾的手语教学彩蛋,也并非简单的附加内容——当银幕上出现“你好”“小心”“报警”等基础手语的演示时,它实则在搭建一座沟通桥梁,让健听人了解聋人的语言,也让聋人感受到被关注的温暖。
这种“从银幕到现实”的关怀的延伸,正是影片最动人的社会价值。正如张琪律师在采访中所说:“《震耳欲聋》的意义,不在于让更多人’同情’聋人,而在于让更多人’看见’他们——看见他们的困境,也看见他们的力量;看见我们的忽视,也看见我们可以改变的地方。”
结语:让无声被听见,让渺小被看见
当最后一幕庭审的喧嚣渐息,法官宣布休庭的声音逐渐淡去,银幕上,李淇站在法庭中央,对着聋人受害者们缓缓比划手语——没有激昂的口号,只有简单的“谢谢”与“别怕”。阳光透过法庭的窗户,洒在他们的身上,手语在空中划出柔和的弧线,无声的眼泪顺着吴阿姨的脸颊滑落,滴在她紧握的纸牌上,将“救救我们”的字迹晕染开,却仿佛变成了“我们赢了”的希望。
那些细碎的、沉默的瞬间,最终汇聚成一声惊雷,在每个观众的心底炸响。《震耳欲聋》的真正力量,从来不是声量的大小,而是它让“无声被听见”——听见聋人群体在信息壁垒中的挣扎,听见他们在困境中的坚守,也听见我们自己内心深处,那不该被名利遮蔽的良知回响。它以电影为媒介,让健听世界与无声世界相遇,让我们明白:所谓“包容”,不是居高临下的帮助,而是平等的看见与倾听;所谓正义,不仅是法律条文的冰冷规定,更是对每个生命个体的尊重与体谅。
END
主编、策划: 马瑜慧
文字编辑: 杨洋
责任编辑: 代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