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1965年夏，作为休过两年学的农家后代，我有幸赶上了文革前的高考末班车。

当年高考，直到6月初毕业考试后，才决定文理分科。就在这紧锣密鼓复习迎考的节骨眼上，班主任余学广老师传达了一个政策性的消息:“本来1963年你可免试外语的政策，现在过期作废，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过期作废，过期作废……”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对于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我呆在一旁，喃喃自语。

我是1960年夏初中毕业的，因家庭经济拮据，父亲劝我不要参加升学考试，回家挣工分养家糊口。我当面点头暗地里报考了不要学费还有伙食费补贴的南通水利学校，居然如愿以偿，父亲也只得放行。   

如火如荼的水校一年，我当了班长入了团，出席了南通市三好学生代表大会，满怀豪情再苦读两年，将来为农田水利事业作贡献。有谁知水校是1958年大跃进的产物，1961年停办。首届学生学满三年分配工作，其余两届转到家乡的普通高中。由于当年初中没学外语，水校不开外语，中专转学生，要么留级从高一读起，要么续读高二，政府出台了免学外语，1963年高考免试外语的政策。我理所当然续读高二，谁知读了一学期，肺结核找上门来，我只得休学，休了一年未好又休一年，才于1965年高中毕业。

我本决定报考文科，文科当年考语文、政治、历史，古文、外语五门功课。现在政策过期作废，外语只得交白卷得老鸭蛋，怎能与人竞争？这明摆着的现实，使我头脑清醒回应班主任:“既然过期作废，那我学习董加耕，回乡当农民，不考了！”

“人的一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参加高考的，你能参加高考，这是你父母的光荣，也是新社会带给你的幸福，你应珍惜。反正只有一个多月时间，即使考不取，到考场见个世面也是好的。”余老师循循善诱，言辞恳切，“再说你文科学得好，作文冒尖，背功不错，试着考一考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师的真情话打动了我，于是答应留下。我少考一门反正考不取，无思想包袱，一身轻松，吃得进，睡得着，转眼就到了高考的日子。7月9日，余老师作为送考老师，送我们到南通师范学校的考场。

   7月10日上午，第一门考语文，当年不考语文知识，只考作文。我一见试卷，只见两命题，一是《给越南人民的一封信》，二是《谈革命与学习》，要求考生任选一题。我当机立断选议论文《谈革命与学习》。因为接高三的余老师发现我议论文有短板，要我多多练习，于是我在日记上有的放矢练议论文，有了进步。高考前我还练了篇《谈谈红与专》的议论文，余老师认真批阅，红笔圈点，以“立足点高”“精思附会”“结构完整”等赞美词点赞，打了90高分。并发我稿笺誊清，作为范文张贴墙报。我油然想起此文，把“红”融进“革命”，把“专”融入“学习”，按此文的框架立意应试，写得蛮顺手。下课铃还未响，第一个交卷，立刻飞到余老师处汇报情况。余老师满面春风以“旗开得胜”点评，鼓励我考好下面的几门。

   第二门考政治，联系实际的内容比较多。这还多亏休学生活，因为我参加了农村的社会活动，故联系实际的内容得心应手。而背诵的部分我也答得流畅。应该说第二门政治乃“马到成功”。

   7月11日上午，是文科考生专有的古文，因为余老师古文功底深，古文的实词虚词等知识灌输到位，对于文科生受益非浅，考得也不错。下午考历史，正如余老师肯定我的“背功不错”，大多数试题凭自己的记忆顺利解决。

    两天的高考，对于我这个特殊考生而言，应该说完成了使命。因为第三天上午无文科考生的科目，下午考外语反正是交白卷，因此7月12日上午，我向余老师请假提前回家。余老师没有批准:“你顺风顺水考了前四门，祝贺你！现在请求你帮个忙，不管怎么样，下午考外语你得进场，否则监考老师见你缺席，要向我送考老师要人的。你空坐也得坐半小时，喏，把我的手表戴上，掌握时间，站好最后一班岗！”

为不给老师添麻烦，下午我顺从地进入外语考场，像模像样填了姓名及准考证号码。因为我坐在第一排讲台下，总不能在监考老师眼皮下伏案瞌睡。于是灵机一动，在试卷的空白处给招生办写了一封信。我把自己1960年夏考取南通水利学校，1961年夏水校停办转到普通高中续读高二，特别强调了中专转学生可以免学外语，1963年高考可免试外语的政策。然后倾诉了自己因病休学两年政策过期作废的无奈，外语只得遗憾地交白卷，这是第一段。第二段笔锋一转，浓墨重彩强调学习外语的重要性，说学外语不只是升学考试的一门功课，更是支援世界革命的有力武器。同时表示我这个外语盲将来回到农村，努力自学外语，掌握参与世界革命的一项本领。结尾处别出心裁，用自学到的“我热爱毛主席”的英语表达，最后署上校名姓名，洋洋洒洒千字文。一看手表正好半小时，就交卷扬长而去，找余老师还手表，顺便将即兴发挥的书信内容报告老师，想不到得到恩师的喝彩:“好，亏你想得出这个好点子，祝贺你没交白卷。我回校后向校长汇报，在你的档案中强调你的特殊情况，也许能成为你进大学的一块跳板！”

   一块跳板！这是老师对我的安慰，我心知肚明，五门高考科目，一门交白卷，其他四门考得再好也不中呀！

   结束高考，回到乡村，学习董加耕，脚踩污泥，修理地球。可想不到8月19日，我收到了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录取我的通知书。那时，考生是不知自己考分的，也许我在外语白卷上的陈述信感动了上帝，对我网开一面；也许学校领导在文档中强调了我的特殊情况，得到招生办的认可。但我的同学，我的恩师都这样认为:阅卷老师不是招生办，招生办不会去看你文档，他们看的是总分。当时各校学生的外语一般学得不好，考分也不高，你4门功课发挥到极致，达到了录取分数线，扬州师院才录取你！

   哈哈，六十年前外语交白卷的我，终于凭那张录取通知书改变了命运，应该说是恩师恩赐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