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侵权必究
□ 吕建周/ 文
在大众的认知里,蜜总是与甜美画上等号,那金黄透亮的色泽,醇厚绵密的口感,仿佛就是甜蜜本身。然而在我们养蜂人眼中,蜂蜜的滋味却远不止这一味单纯。它是酸的,带着山野间野花初绽时的青涩;它是苦的,混杂着风雨来袭时蜂群受损、帐篷掀翻的苦涩;它是辣的,如同追花逐蜜途中烈日灼肤的刺痛;它是咸的,浸透着养蜂人背井离乡、风餐露宿时流淌的汗水;它是涩的,饱含着市场变幻、蜂产品滞销时的心酸。这五味杂陈,最终才酿就了那一口看似甜蜜的蜂蜜,个中滋味,唯有养蜂人自己知晓。
从去年秋天算起,到如今已近一年光景。老天爷仿佛跟我们开了个残酷的玩笑,龙王爷完全失了职,一场像样的雨都没下过。天气预报里明明预告着中雨、大雨,可那云层只是轻飘飘地晃悠过来,几片薄云在天空随意一散,一阵风掠过,便又恢复成晴空万里的模样,仿佛在故意刁难我们这些靠天吃饭的人。
田垄间的泥土早已板结成块,坚硬得如同石头。土路上,每走一步,脚踩上去都会扬起呛人的烟尘。地里的庄稼没了雨水的滋润,就像被抽走了灵魂,奄奄一息地耷拉着脑袋,在烈日下作着最后的挣扎。
春天的油菜花蜜寥寥无几,初夏林州的槐花蜜又遭遇欠收,无奈之下,我们只得转场至山西壶关采槐花蜜。然而,干旱与霜冻的双重夹击,让这次采蜜行动虽有所获,却远未达到预期。原本寄望于枣花、荆条花能带来一场丰收盛宴,可现实却是虎头蛇尾,收获虽有点,但面对荆条因旱灾枯死,蜜蜂无花可采、即将饿死的窘境,我心急如焚,只能远赴他乡,另寻生机。尽管前途未卜,可为了生计,也只能在风雨泥泞中奋力前行。
在诗人的笔下,养蜂人的生活宛如一幅诗意画卷,崇山峻岭间,一顶帐篷,与花为伴,同蜂共舞,晨迎朝霞,暮送夕阳,无忧无虑,似那桃花源中的甜蜜梦境。然而,现实却如同一盆冷水,将这份诗意狠狠浇灭,只留下一地鸡毛……
多方打听后,我决定与同行小李拼车,转场至河北省阜平县。历经找车、装蜂等一系列繁琐程序,一夜奔波,天亮时分,我们终于抵达了阜平。
阜平县,这片承载着红色记忆的革命老区,果然名不虚传。峰峦叠嶂,高耸入云,仿佛是大地的脊梁。山上,苍松翠柏郁郁葱葱,生命力旺盛;漫山遍野的花朵,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竞相绽放,空气中弥漫着甜美的花香。山下,泉水叮咚,清澈见底,映照着蓝天白云,气候宜人,让人瞬间爱上了这里。
山里的风,总是带着一丝苦涩,但更多的是清爽与惬意。
下了高速,早几天到达的同行领着我们前往预先找好的场地。沿途,每隔几百米,甚至几十米,就能看到一处蜂场,真可谓是蜂满为患。当我们打开车门准备卸蜂时,几个山东的养蜂人却死活不同意,说距离太近会影响他们采蜜。无奈之下,我们只能继续寻找场地,可第二个、第三个场地都是如此,双方争执不休,差点动手。直到将近上午九点,我们才勉强找到一个场地。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劳累,终于安顿下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四处转转,却发现我们的蜂场竟然位于山沟底下的河床上,这要是下大雨引发洪水,后果不堪设想。还没等我们搭好帐篷,一个中年男人就跑了过来,吵吵闹闹地要求我们立刻搬走。我们求爷爷告奶奶,又是递烟又是送绿茶,好话说尽,人家才答应让我们当晚搬走。
等人走后,饥渴、劳累、困乏、压力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我俩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满心的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精神差点崩溃。养蜂人虽心怀远方,历经磨难,可那所谓的诗,却不知在何方!
就在这时,爱人打来了电话。电话那头,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别急,该吃吃,该喝喝,只要身体好,啥都不是事儿。大不了再找个场地,实在找不上,咱就装车回来,顶多啥都不要了,人回来就行。咱有家,有儿女,有朋友,啥都不是事儿!” 这番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句句都敲在我的心上。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哪怕只是亲人朋友一个简单的电话,一句平淡的关心,都能化作无穷的动力,支撑着你走下去,让你铭记一生。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可硬生生地又把那滚烫的液体憋了回去。哪怕它把心都憋得滚烫,也不能让它落下来——这是一个男人必备的坚韧,流血流汗可以,流泪,不行!

小李骑摩托车找场地去了,顺便给我带点吃的。闲着没事,我想到了在保定工作的兄弟小王,他和我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学,关系特别好,还结拜成了兄弟。我给他说明了情况,电话那头,他笑了,声音带着熟悉的爽朗:“别担心,这算啥大事儿!我立刻托朋友给你安排,注意接电话、接收微信加你的人!”
几分钟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我是老王的朋友老何,请加我微信,发位置。”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滚烫的人情。
又过了十几分钟,又有人打电话过来:“我是老何的朋友,发个具体位置,我一会开车去找你。”信任,在陌生人的接力中传递,像黑暗中的萤火,虽微弱,却温暖。
同行的小李回来了,带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我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狼吞虎咽,根本没尝出啥滋味,只是觉得食物填补了身体的空缺。他说找了几个场地,人家都不同意放,声音里透着沮丧。
下午两点,一辆白色轿车停到了蜂场。一位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他中等身材,体态微胖,有着一张微黑的国字脸,浓眉大眼,超短的寸头,颇有几分梁山好汉鲁智深的豪爽劲儿。“你就是河南的朋友老吕吧,我姓张,受朋友托付,带你去找场地,上车吧!”他微笑着说,眼神真诚。
老张为人随和,说话实在,一看就是个讲义气的真男人。我过意不去,塞给他一盒烟,他立刻有点激动地推辞:“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我绝对不能要你这朋友的东西!”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世间最珍贵的,或许就是这种不掺杂任何功利,纯粹因“朋友”二字而生的信任与帮助。
老何也打来了电话:“别着急,慢慢找,这个不行再找下一个,下一个不行咱再找下一个,直到满意为止。只要你相中场地了,只管占,我们给你协调!”这句话,简单直接,却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心中的阴霾。一股暖流传遍全身,仿佛积压已久的疲惫和委屈,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特别好的场地——背风、向阳、水源近、远离其他蜂场,蜜蜂们可以安心采蜜,我们也能安心休憩。这一刻,我只想说,感谢命运,感谢这些萍水相逢却情同手足的朋友。
真正的朋友是在风雨中为你打伞,而不是在彩虹之时为你喝彩。
当天晚上,我的蜂场搬家了,老张陪着我们,直到安顿好。心情好了,力气也仿佛回来了,尽管累得浑身疼得快散架了,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早上起床后,我环顾四周群山,只见山上荆条花开得正旺,花香弥漫在整个阜平县的角角落落。早起的小蜜蜂“嗡嗡嗡”地唱着凯歌,不知疲倦地穿梭着。
阜平,山好,水好,人更好!这片土地,不仅接纳了我们,更用善良温暖了我们冰冷的心。
蜂蜜是甜的,可这甜中又掺杂了多少养蜂人的汗水和泪水,包含了养蜂人多少的辛酸和无奈啊! 生活就像蜂蜜,表面是甜,尝到嘴里,才知道里面藏着多少不易。 这份甜,来之不易,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尤为珍贵。而我们,这些追着花、守着蜜的人,也将在酸甜苦辣中,继续我们的旅程。
吕建周 网名北方苍狼,林州市合涧镇人,林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林州市老干部大学文创班学员,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