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4月14日,地中海的蔚蓝波光漫过马耳他的古老城墙,岛上的日子宁静而舒适。这一天,马耳他邮政发行了一套两枚纪念邮票,为那场在此召开的抗击布鲁氏菌病(Brucellosis)大会留下了注脚。第一枚邮票定格了两位医学先驱的身影——戴维・布鲁斯(David Bruce)与特米斯托克利・扎米特(Themistocles Zammit),第一枚则以试管、烧瓶与山羊为景,串联起科研与疫病交锋的密码。我们不妨循着邮票的纹路,回到19世纪末——去触碰先辈们追寻布鲁氏菌、抗击布鲁氏菌病的足迹。
马耳他(1964 ):抗击布鲁氏菌病大会纪念邮票第一枚,主图定格着布鲁斯(上)与扎米特(下)的肖像。票面上的显微镜,是他们深耕热带医学的见证——镜片下藏着永不疲倦的探索,而科学的锋芒与文明的温度,便在这显微镜的凝视里悄然相融。
布鲁氏菌病是一种古老的疫病,19世纪时被称作马尔他热(Malta fever),还另有一串别名——波状热、地中海弛张热、山羊热、克里米亚热、塞浦路斯热、直布罗陀热、那不勒斯热等,亦是全球最常见的人畜共患病之一。19世纪中叶,这种疫病在马耳他的英国驻军中大举蔓延,夺走了500多条生命,留下6000余病例,惊动了英国医学界。
1863年,英国陆军助理外科医生约翰・奥尔德里奇・马斯顿(John Aldridge Marston)在马耳他,首次精准地记录下了患病士兵的症状——他将这种病称作“地中海胃潴留热”。这些士兵多是克里米亚战争后被送往马耳他疗养的,他们的症状清晰可辨:不规则发热、肌肉与关节酸痛,伴胃肠道不适,病程往往拖至30到90天,甚至更久。二十多年后,英国皇家陆军军医布鲁斯来到马耳他后,这场疫病的神秘面纱才终于被缓缓揭开。
英国陆军军医布鲁斯,他踏上马耳他岛后,马耳他热的神秘面纱才缓缓褪去。
1855年5月29日,布鲁斯生于澳大利亚墨尔本的一个苏格兰移民家庭。他5岁时随家人迁回苏格兰的斯特灵,少年时就读于斯特灵中学。闲暇时他总在河畔追逐蜻蜓,用自制的放大镜端详叶脉,邻居们打趣他“口袋里揣着个实验室”。这份对自然的好奇,为他日后的科研之路埋下伏笔。
14岁时,布鲁斯被送往曼彻斯特一家仓库做工,后因重症肺炎辍工,才在1876年得以进入爱丁堡大学医学院攻读医学。五年后,他以优异成绩获得了医学与外科学位。医学院毕业后,他在萨里郡赖盖特医院实习时,与微生物学家玛丽・伊丽莎白・斯蒂尔(Mary Elizabeth Steele)相遇成婚。此后48年,玛丽既是他的人生伴侣,更是实验室里并肩作战的伙伴——布鲁斯的172篇论文中,近30篇署有她的名字。
1883年,布鲁斯加入英国皇家陆军医疗队,次年被派往有着“地中海心脏”之称的马耳他岛。彼时,首都瓦莱塔的驻军医院正被马耳他热的阴霾所笼罩,患病士兵接连倒下,死亡率高达8%,眼前景象触目惊心。目睹这一切的布鲁斯在日记里写下了“我必须找到那只看不见的手”的句子。他决意追缉这一“幽灵”,熬过了数个寒暑的艰苦研究,他终于以科赫法则为指引,完成了病原学史上堪称经典的“三连击”。
首先是观察:1887年,他为4名死于“马耳他热”的士兵做尸检,首次在其脾、肝、肾组织中发现成簇的细沙状革兰阴性球杆菌(最初被他归为球菌,后修正为杆菌);其次是分离:将可疑菌落放入无菌培养基培养,成功获得纯净菌株;再次是验证:把纯培养物注入兔与狗体内,实验动物出现了与人一致的症状,且从其脏器中再次分离出同一致病菌。
就这样,布鲁斯以“病原—疾病—再分离”的完整闭环,确凿无疑地锁定该菌就是“马耳他热”的病原体。1897年,英国军队病理学家阿尔姆罗思・爱德华・赖特(Almroth Edward Wright)研发出试管凝集试验,用于诊断该病。1920 年,科学界以布鲁斯的名字将该菌命名为“布鲁氏菌”(Brucella melitensis),“马耳他热” 也自此正名为“布鲁氏菌病”(Brucellosis)。
布鲁斯的肖像里,藏着微生物学史上的关键突破:他以实验为炬,不仅捕捉到布鲁氏菌的踪迹,更确凿建立起病菌与疾病的因果联结,他也因此被冠以“军营里的微生物猎人”之名。
明确病原体后,传播途径仍是未解之谜。1895年,布鲁斯与马耳他本土医学家扎米特携手,踏遍牧场展开追查,最终发现未经消毒的羊奶是布鲁氏菌侵入人体的关键通道。1905年6月,殖民政府颁布禁令:军营及市面禁售生羊奶,所有乳制品均需经 63℃巴氏消毒法处理30分钟。蒸汽缭绕中,感染的风险大幅度降低。次年,驻军布鲁氏菌病的发病率骤降至0.8%。一位随军牧师在信中感慨:“我们不再为战友的葬礼列队,转而向羊奶煮沸的蒸汽鼓掌。”
马耳他 (1964 ):抗击布鲁氏菌病大会纪念邮票第二枚,主图为试管、烧瓶与山羊——这组静默的意象里,藏着布鲁斯与扎米特的研究答案:未经巴氏消毒的羊奶,正是布鲁氏菌潜入人体的“特洛伊木马”。
1903年,布鲁斯受命奔赴非洲乌干达,专攻“昏睡病”(非洲锥虫病)。维多利亚湖畔,患者先发高热,继而嗜睡、昏迷,终至死亡。他在湖畔熬过无数昼夜,从患者血液中分离出带鞭毛的锥虫,锁定采采蝇为传播媒介,继而在采采蝇肠道中追完了锥虫的完整生命周期。
卓越贡献为布鲁斯赢得了累累荣誉:1899年当选皇家学会院士,1901年获巴斯德奖章,1908 年受封爵士,1915 年摘得列文虎克奖章。1919 年他以少将军衔退役,晚年因慢性肺病常往马德拉岛疗养。1931年11月23日,玛丽先他而去,四天后他也追随妻子而去了,临终前反复叮嘱:“任何关于我的报道,务必让世人知道我妻子所做的工作。”
王平,南京医科大学医学史研究中心客座教授,中华医学集邮研究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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