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搜狐艺术编辑

一、祛魅 “书” 的权威:拆解知识权力的物质革命

在人类文明演进中,“书” 长期被包裹在知识权威的光晕里。从羊皮卷上的楔形刻痕,到活字印刷推动的典籍普及,书作为知识载体,逐步搭建起层层嵌套的文化霸权体系。于海波的 “八本书” 创作,却以火焰为解构工具,对这一传统认知发起冲击。当他将各类书刊、著作拆解后付之一炬,本质上是对 “书 = 知识权力” 固有认知的颠覆性打破 —— 那些曾承载 “真理”、垄断解读权的文本,在火焰中蜕变为物理层面的灰烬,知识的神圣外壳被烧毁,书最终回归 “纸张” 的物质本源。

艺术家于海波作品《八本书》

福柯在知识考古学中揭示的权力与知识共生关系,为这一过程提供了理论注脚。福柯指出,知识的传播始终与权力交织,书作为知识的物质容器,本质是特定历史阶段权力话语的具象化载体。于海波的焚烧行为,恰似考古学者剥离文化堆积层,将书从权力编织的意义网络中抽离,使其成为纯粹的物质存在:纸张的纤维结构、灰烬的形态肌理,取代了文字的语义功能。这种祛魅让我们重新审视书的双重属性 —— 它既是文明记忆的储存者,也是权力规训的隐性媒介,而火焰的介入,迫使我们直面知识生产背后隐藏的权力逻辑。

二、灰烬的哲学内核:存在与虚无的视觉博弈

焚烧后残留的灰烬,构成 “八本书” 的核心视觉语言。从存在主义视角出发,灰烬既是 “存在” 的遗存,也是 “虚无” 的具象化呈现。作为 “存在者” 的书本,承载着创作者的思想、读者的解读等多重意义,火焰的吞噬让这套意义系统崩塌,陷入 “虚无”;但灰烬以物质形态留存,又成为 “存在” 的新载体 —— 它不再是书,却记录着书的消亡过程,是存在与虚无相互角力后的物质见证。

海德格尔关于 “物” 的理论,在此处获得新的诠释空间。海德格尔认为,“物” 的本质在于 “汇聚”,将天、地、人、神等多重维度凝结于一体。书作为 “物”,汇聚了知识生产、传播、消费的复杂关联;而焚烧后的灰烬,看似消解了这些关联,实则以更本真的方式完成 “汇聚”—— 它凝聚着火的破坏性、纸张的脆弱性、人的创造性,以及文明传承中 “毁灭与新生” 的永恒命题。灰烬不再传递既定知识,却成为叩问存在本质的哲学媒介:当可读的文字消失,我们该如何从不可读的灰烬中,重新探寻 “存在” 的深层意义?

三、文本的形态蜕变:从语义载体到视觉语汇

于海波将灰烬拼贴还原为书本的形态,完成了文本从语义载体到视觉语汇的关键转变。传统书本的价值核心是文字语义,是知识线性传递的通道;而灰烬构成的 “书”,彻底剥离了语义功能,让视觉形态成为意义表达的主体。烧焦的纸张轮廓、灰烬的斑驳纹理、拼贴形成的断裂感,共同构建起全新的视觉语法 —— 它不再叙述具体知识,而是呈现 “文本如何被摧毁又被重构” 的本源叙事。

这一转变恰好呼应了当代艺术对 “符号异化” 的反思。鲍德里亚曾指出,消费社会中,符号的意义不断被复制、消解,最终陷入 “符号异化” 的困境。书本作为知识符号的典型代表,其语义功能在消费主义语境下,也面临被廉价复制、异化为商品的问题。于海波用火焰摧毁语义符号,再以灰烬重构视觉符号,本质上是对符号异化的反抗:他让文本从 “被消费的语义商品”,转变为 “反思符号本质的视觉装置”,迫使观众跳出知识消费的惯性思维,重新思考符号与意义的内在关联。

四、文明传承的隐喻:毁灭与新生的恒常律动

从文化传承视角看,“八本书” 的创作暗合了文明发展中 “毁灭 — 新生” 的恒常律动。纵观历史,文明传承从未是线性的连续过程:亚历山大图书馆的付之一炬、秦始皇焚书坑儒的典籍浩劫、中世纪宗教裁判所对异见文献的销毁,这些毁灭时刻不断改写着文明的传播轨迹;而敦煌遗书的重现、甲骨文的破译、简牍文献的整理,又让文明在 “灰烬” 中重获新生。于海波的创作,正是将这一宏大历史进程浓缩为具体的艺术行为。

这种律动并非简单的循环重复,而是带有辩证性的取舍。火焰烧毁的是文本的既定形态,却保留了文明传承的核心动力 —— 人的创造性。当艺术家以灰烬重构书本,实则是在模拟文明传承的本质:每一次毁灭都是对既有传统的挑战,每一次新生都为文明注入新的解读可能。正如文艺复兴时期对古典文明的 “复兴”,并非简单复刻古希腊罗马文化,而是融入了新时代的人文精神;于海波的灰烬之书,也在呼唤一种突破语义束缚、直面物质本质与历史律动的文化传承观。

五、知识传播的重构:从被动接收到主动创造

传统书本的知识传播模式,遵循 “作者主导、文本中介、读者被动接收” 的线性链条,读者始终处于被动地位。而 “八本书” 的 “不可读性”,彻底打破了这一模式 —— 当语义消失,读者无法再被动吸收知识,只能主动参与意义的构建。灰烬的形态、拼贴的缝隙、烧焦的痕迹,都成为激发读者想象的视觉线索,每个人都能从灰烬中解读出独特的 “文本”:有人读出文明毁灭的怅惘,有人看到新生的希望,有人思索权力与知识的关系……

这一转变与当代艺术的 “参与性审美理念” 高度契合。尼古拉斯・伯瑞奥德提出,当代艺术的核心特征之一,是强调观众的参与和意义的共同构建,艺术作品应是开放的 “生产性文本”。于海波的灰烬之书,正是典型的生产性文本:它放弃了知识传播的权威性,转而搭建开放的解读空间,让读者从知识的 “消费者” 转变为意义的 “创造者”。这种重构不仅关乎艺术创作,更指向知识传播的未来方向 —— 在信息爆炸、语义过载的当下,或许我们需要更多 “不可读” 的文本,倒逼自己重新学习思考与创造意义的能力。

六、唤醒物质本质:重审艺术材料的核心价值

在 “八本书” 的创作中,材料的物质性被推至台前。从完整纸张到燃烧后的灰烬,物质形态的每一次转变,都成为艺术表达的核心。这一过程,促使我们重新审视艺术材料的本质意义。长期以来,艺术创作中材料多处于从属地位,服务于观念与技法;而在于海波的作品里,材料的物理属性 —— 纸张的易燃性、灰烬的脆弱性、拼贴的不稳定性 —— 直接决定了作品的形态与内涵。

这一探索与意大利贫困艺术(Arte Povera)流派的材料理念形成跨时空呼应。贫困艺术主张使用日常廉价材料,强调材料的 “原生特质” 对精神表达的启发作用。于海波所用的纸张与灰烬,虽不属 “廉价材料”,却同样以物质的本真性对抗艺术的精英化、观念化倾向。材料不再是观念的附属品,而是观念的生成源头:火焰与纸张的相遇,本身就是一场艺术事件;灰烬的拼贴,是物质自身表达逻辑的延续。这种对物质本质的唤醒,为当代艺术提供了一条回归本源的路径 —— 当我们过度沉迷于观念游戏时,不妨回归材料本身,倾听物质沉默的表达。

七、结语:从灰烬中重塑文明认知的维度

于海波的 “八本书”,绝非简单的艺术创作,而是一场关于文明、知识与存在的思想实验。他以火焰为媒介,完成对书本知识权威的祛魅,让灰烬成为存在与虚无、毁灭与新生的视觉博弈场;通过文本向视觉语汇的蜕变,重构知识传播模式,唤醒艺术材料的本真价值。

在文明传承受数字化冲击、知识传播陷入碎片化的当下,“灰烬之书” 的启示更显珍贵:它提醒我们,文明的韧性不仅在于传承既定知识,更在于拥有打破与重构的勇气;知识的价值不仅在于语义传递,更在于激发人类主动思考、创造意义的潜能;艺术的力量不仅在于观念创新,更在于回归物质本质,直面文明进程中的永恒命题。当我们凝视这些由灰烬拼贴而成的 “书”,看到的不只是一件艺术作品,更是人类在毁灭与新生的循环中,始终坚守的精神火种 —— 这火种,正照亮着我们重塑文明认知维度的可能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