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时代并不缺少逻辑思维能力优秀的人或企业,它们是现代版的智术师技艺的代表,不过将其运用到了诡诈的地方。
就人而言,有的人可以头头是道地和你讲逻辑,不过是为了证明诸如大学不可随意出入、要体谅政府的良苦用心之类的合理性。在一些事情上要坚持世界标准,在另一些事情上则要坚持中国国情,此类辩证法被他们用得炉火纯青。
就企业而言,当马斯克在无人驾驶、脑机接口、星链、登陆火星等多个领域同时披荆斩棘的时候,他们一面笑话他其实不懂技术,一面专注于外卖、网贷一类的领域。
外卖是争相宣称自己的更便宜,顾客更多,业务量也更多,仿佛那些商铺和骑手因此所受的剥削就看不见了。事实是,有的商铺就碰到了诡异的情况,订单量越多,亏得反而越多。
至于网贷,它已经成了吞噬年轻人当下和未来生活的怪兽。“月息二分”,仿佛很低很轻松,年轻人看到以后立刻动了心,仿佛有好心人提供大把银子让他们可以更好地享受生活,无论工资是多少,最新款的iphone和每天一杯的星巴克一定要有,否则就好像不会生活,因为眼看着——好心的平台还会提高你的贷款额度,让你花的更尽兴。但“月息二分”一换成年利率就变成了23.9%,直到陷入难以上岸的漩涡,人们才会被这个惊人的百分比所震慑。这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如果你借了1万块钱,一年以后你就要还它12390;如果你大手大脚竟然借了10万,一年以后要还的就是123900。如果你竟然没有被震撼到,我只能说你就是平台最喜欢的客户。为什么大多数平台都绞尽脑汁接近这个数值,因为24%是法律完全保护的上限。也就是说,如果法律说36%是合理的,它们一秒钟都不会耽搁,就像流着腐蚀性涎水的科莫多巨蜥一样,吞下一只腐烂的山羊一般的法律文本,吐出一堆35.9%的令它们心满意足、让观者望风而呕的残骸。
这正应了马克思那两段著名的评论:“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以及“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当然,我这里批评的是资本主义的资本,至于考虑到下面这个对比——马斯克花了多少心思要让星舰提升载重量、提高重复利用率,我们的高科技公司、互联网企业就花了十倍、百倍于前者的心思诱使年轻人使用它们花样百出的网贷,让陷入网贷的年轻人如同中了慕容复的悲酥清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只想回到智术师和逻辑。同样的都是高科技企业,同样的都需要逻辑,但操守、目的、方式却是云泥之别:一个向上追求无限的远方,要为人类争一个未来;一个向下紧紧盯着普通人的钱包,首先是掏空它,然后是让他们即使没有钱也可以感觉到很有钱,代价是人的尊严和一个遥遥无期的负债的未来,仿佛奴隶依附于僭主一般被平台敲骨吸髓。
因此异乡人的“勉强”并非没有缘由,而他接下来的反应苏格拉底在《泰阿泰德》中早就说了出来:“在我用各种方法努力考察过之前,我不想告诉你,当我们还处在困惑中时,我会为我们感到羞耻,要是我们被迫承认我说的这些事情。可要是我们找到了一条出路,有幸逃出迷网,我们就会以局外人的身份谈论其他人所受的困惑之苦,免得被嘲笑。但若是我们最终在各条路径上都困惑不解,那么我想,我们就得低声下气地把自己交给这个论证来处置,像个晕船的人一样任其践踏。”

也就是说,在思辨的层次上相信逻辑,因逻辑而找到出路是幸运的,因逻辑而“任其践踏”也并非毫无所得,同样值得珍视。异乡人正是在仿佛被践踏的时候超拔出了自身,继续邀请泰阿泰德探讨哪一种身份最能揭示智术师。
异乡人提出的疑问是,对于神性事物、可见事物、一切事物的某个方面、礼法和政治事务、关于所有技艺和每一技艺的东西,争论术“似乎有充分的能力应付关于一切事物的论争”,这是否可能?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智术师必须“看似有知识”,“显得有智慧”,如此才能收到愿意付钱的学生。
这种“看似”和“显得”就像参加扇耳光比赛的赵洪刚,既然他可以徒手打弯扳手,扇耳光理应不在话下;除非因为他被KO了,我们方才要合理地怀疑所谓的徒手打弯扳手是不是只是“看似”和“显得”,经不起聚光灯代表的大白于天下的检验。这一事实只是让我们回归常识,承认扳手的金属构成和手臂的血肉之躯之间的差别和某种不可能性,就像当初有人说生吃茄子补铁、活吞泥鳅排毒一样,只要坚持常识,这些东西的结论是不言自明的。如果几个耳光能让人回归到常识,那也可称“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因为耳光并非只是打到了脸上,它还造成了精神的充血、红肿和倒地。在此之前,精神沉醉于众人和自己心照不宣制造的幻境中,以某某武术传人自居,以一双胜过裘千仞的铁掌自居,时间长了,自己也就信了;在此之后,如果精神还没有醒悟,精神就会首先死亡,肉体要么行尸走肉般的活着,要么随时会被现实戛然而止,因为人首先只能自救,然后他人的提点才会发生作用。
我们在生活中并不少看到所谓的大师,他们纵横于政治、经济、文化、民生多个领域,看似无所不知,显得无所不能。如果你相信他们,几乎就等于告诉自己说一个医生可以对股市行情做出精准预测,一个编辑不但有能力指挥一座大桥的施工,而且已经解决了人类的永生问题。如果你拜倒在对方门下——就像狂热的粉丝拜倒在偶像面前一样——他们大概率会把你引向神秘主义,也就是只会告诉你,不会告诉别人,前提在一个信字。古人早已有言“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不过在这个例子中,我们只要相信一点就能够免于被“看似”和“显得”所蛊惑或扭曲。那就是自然世界没有什么神秘,宣扬神秘主义就意味着他们不敢接受公开的质疑和挑战,因为一旦如此,那种故作高深的神秘主义就土崩瓦解了。
哲学就是不断的质疑,科学也是不断的质疑。例如一个实验,可以重复进行得到同一个结果的实验才是有价值的,否则就不具备知识的价值。科学就是提出一个设想,想办法通过实验验证它,在此之前,都保持谨慎的怀疑。例如一剂注射液或一种药品,能够经过双盲实验的考核才能证明它的有效性。据说没有一剂中药注射液进行过双盲实验,我相信这是一个谣言。秉着“不信谣不传谣”的原则,我会保持沉默。不过如果医生说我或我家人的病需要打一剂中药注射液,我会拒绝,因为事物究竟是怎样的还可以商榷,但人的生命却只有一条,我不能拿来冒险。
异乡人所要打破的就是智术师的“看似”和“显得”这一根源性特征,即“智术师向我们呈现的只有关于一切事物的某种意见式的知识,却没有真理”。他批判的火力直到这时才开始发出威力,并且一直持续到对话的终了。(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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