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生于明末乱世的汉子,最初的身份低得不能再低——不过是辽东名将祖大寿家中的一个仆人。因为是家生子,所以跟了主人的姓,也姓祖。

史书说他“少有勇力”,一身蛮劲在战场上却成了改变命运的资本。在等级森严的明朝军营中,他从扛刀牵马的仆役起步,硬是靠着砍杀出来的军功,一步步爬到了宁远参将的位置。一个仆人能穿上将军铠甲,这在当时简直不可思议,却也暗示着大明王朝已到了何等危急的关头——连出身微末的猛士都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他就是祖宽。

崇祯五年(1632年)七月,“登莱之变”爆发,毛文龙的养孙孔有德因为一只鸡叛变,率领数万人带着明军最先进的大炮在登莱地区横冲直撞。山东莱州城被他手下的李九成围得水泄不通,城头烽火昼夜不息。崇祯急调关外精锐驰援,祖宽带着靳国臣、祖大弼等将领率关宁铁骑直扑昌邑。刚到驻地,巡抚朱大典冷着脸递来一封信——竟是叛军约祖宽做内应的密函。原来,孔有德叛乱后,害怕自己势力单薄,于是广发英雄帖,凡是辽人出身,尤其毛文龙东江镇出身的武将都收到相约一起叛乱的“邀请函”,其中有不少东江镇武将立刻南下登莱加入了孔有德,作为辽东武人集团的有身份的祖宽,自然不可免也收到了邀约。

帐中空气瞬间凝固。祖宽猛地捶案而起:“此贼离间!吾当破贼自明!”他主动请缨为前锋,率轻骑直冲沙河敌阵。

这一仗打得惨烈。祖宽部寡不敌众,被叛军压得步步后退,铠甲上溅满血泥。千钧一发之际,靳国臣带援兵杀到,举刀狂吼着撞进敌阵。祖宽见状血脉贲张,返身与祖大弼、张韬拼死反扑,刀卷刃了抢过敌械再砍,终于把叛军逼回莱州城下。城头守军见援军旗号,欢呼声震天动地。

在黄县,祖宽以骑兵侧翼突袭打乱其阵脚,与刘泽清合兵筑起长围,硬是把登州困成孤城。次年二月,这场震动山东的叛乱终被荡平。祖宽因功升都督佥事,更得世袭副千户的勋位。一个辽东家仆,就此跻身大明高级将领之列。

崇祯八年秋,李自成、张献忠烽火闹中原。朝廷又想起了祖宽这个救火队长,让他担任援剿总兵官助剿。祖宽带着三千关宁铁骑再次奔驰入山海关。。这些骑射俱佳的辽东汉子刚入河南,就在灵宝的焦村撞上张献忠部。祖宽令旗一挥,骑兵如楔子般凿穿流寇阵营,杀得张献忠连夜西逃。在龙门白沙。高迎祥、李自成与张献忠合兵十余万,故意将祖宽与左良玉两军隔断。农民军仗着人多,把明军截成数段围杀。祖宽亲率亲兵断后,刀刃砍崩了换马槊再战。从黎明鏖战至深夜,关宁军竟在包围圈中反杀千人,尸骸堆满白沙河滩。

战后卢象升上书激动写道:“援剿之兵,惟祖宽所统辽丁最劲,杀贼亦最多!”张献忠抵挡不住关宁军,率残部躲进嵩县深山。祖宽佯装退兵,却令副将祖克勇带五百死士攀崖设伏。次日农民军下山觅食,峡谷中突然箭如暴雨。此战斩首九百余级,山涧被染成赤红。当张献忠纠集残部再战汝州圪料镇时,祖宽与副将罗岱左右夹击,二十里山道上伏尸一千六百具,散落的兵器绵延数十里。

一个像厕纸一样被丢弃的名将,三百人勇抗数万人失败,仍被斩首!

崇祯九年正月,高迎祥、李自成以十万大军围住滁州城七日,守将刘大巩的“红夷大炮”轰得城下尸骨成山。农民军竟听信术士邪说,屠杀数百妇女倒埋城外“镇炮”,守军则挂秽物木板“辟邪”。祖宽的三千铁骑就在此时如雷霆般杀到。关宁军冲锋时习惯齐声怒吼,声浪震得城墙簌簌落土。农民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从滁州城东到朱龙桥的十五里路上,溃兵相互践踏溺毙,尸体塞断河道。此役后高迎祥部五万人仅存两万,张献忠躲进湖广深山半年不敢露头。捷报入京,崇祯帝朱笔一挥,祖宽擢升右都督,位列正一品。

二月,祖宽又跟着卢象升在七顶山打李自成,差不多把自成的精兵给消灭光了。卢象升移兵向南阳去的时候,命令祖宽驻守邓州。当贼寇渡过汉江进入郧阳、襄阳后,余下的三万人潜藏在内乡、淅川一带的山中,象升命令祖宽与祖大乐等入山搜剿。

关宁军打仗凶悍,军纪却一塌糊涂。祖宽带来的关宁军,和中原的农民没有乡情,见了就杀。而且关宁军懒,又因为是外地人,不认路,所以不肯钻进大山深处到处去找农民军的山寨。从不围剿山区,把山地扔给农民军。农民军虽然下山也打不过祖宽,但他们可以躲入山中,祖宽就守着河流穿行的平原地带到处烧杀抢掠,补充军需。地方官员常常向上级哭诉关宁军“所过焚民宅,淫妇女,恃功不戢。”有一次关宁军渡河,发一声喊,就集体跑散了,拢都拢不回来,气得卢象升连斩三卒仍无济于事,祖宽辩解:“边兵悍直,非旬日可驯。”卢象升也无可奈何。在“己巳之变”中,老领导卢象升殉国,祖宽遂被调往陕西洪承畴麾下。

崇祯十一年冬,满清第四次入中原抢掠,破墙入寇,京师震动。祖宽奉命,率300骑兵驰援济南。几百个骑兵,去完成击退数万清军的“小任务”。祖宽当时脑袋都大了,只能硬着头皮去,果然惨败而归。三百骑兵全死了,只剩他一个单骑逃回。次年正月噩耗传来——济南城破,德王朱由枢被俘,全城焚掠一空。

诏狱中的祖宽再无当年悍气。刑部大堂上,他沉默听着“逗留失机,陷落藩封”的罪状。因为祖宽前期喜欢烧杀淫掠搞破坏,虽然立了很多战功,但是有事时满朝文官无一人为他求情,昔日嫌他跋扈的言官纷纷落井下石。最后明廷给他判了一个救援济南不利,被拉到菜市口斩首了。

1639年春,刽子手的鬼头刀落下,祖宽就此玩完。《明史》写他结局时笔端含叹:“宽为将骁勇,屡立战功,然性刚戾,不为文吏所喜,卒致大辟,无人为之申理者。”

说句实在话,就是神仙来了,带300人去救援被数万八旗兵包围的济南孤城,也很难胜利。能够脱身回来己方阵营,没有就地投降满清,已经算是名将中最后的孤勇者了。可以说一片忠心耿耿,但是没想到这一片忠心,却被崇祯当了用过的厕纸,立刻就扔了。

祖宽死后六年,李自成踏破北京城。曾被他打得仅剩十八骑逃入商洛山的李自成,最终坐在了紫禁城的龙椅上。那些在滁州河水里漂浮的农民军尸骸,那些被关宁铁骑踏碎的野心,仿佛都在崇祯帝自缢煤山的那一刻获得了残酷的报偿。

回望祖宽一生,一个凭血勇挣出身的边将,能横扫中原却治不了骄兵,能力挽狂澜却弄不懂官场。他像把被过度使用的卷刃刀,最后被主人嫌弃地丢弃。这种王朝,谁还会替他效忠呢?所以,崇祯直到吊到煤山上,都没想清楚到底谁背叛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