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欣赏是否就是纯主观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直觉好像是这样,因为面对一幅画,当你说自己挺喜欢的时候,为了表达和你有不同的鉴赏力,另一个人常常会说他/她却觉得没什么特点,旁边的一幅或许更值得看。两个人相视一笑,这种主观好恶在你们看来再自然不过,因为艺术仿佛没有什么标准,所谓的艺术鉴赏只是在操弄一些普通人不明所以的术语,后者对于我们来说过于遥远和难以理解,不如“我喜欢蓝的”“你喜欢红的”来的明晰和一目了然。

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将“无目的的目的性”作为我们在鉴赏中应当秉持的一种共通感原则。也就是说,在不同主观好恶的表象之下,潜藏着一种客观性,认识并把握到这种客观性,会有利于我们提升自身的鉴赏水平。《艺术哲学》在这里想要达到的目的或许和《判断力批判》殊途同归。例如,说《蒙娜丽莎的微笑》是“美丽的”“文静的”“雍容华贵的”“迷人的”,只是表达了欣赏者对作品的一种喜爱的情感,并没有揭示出作品的特性;说它是“动态的、统一的、精巧的、温暖的、形式化的、简洁的”,就接近于描述了作品的特性。因为后者需要用到我们的知觉,即意识到作品中的某种东西。其中的关键在于:“人们应该把审美知觉方式中对事物的经验同以非审美描绘为基础的那种知觉方式中对事物的经验区别开来。”

本书分为“审美经验”、“艺术作品”、“各种艺术”和“艺术谈论的逻辑”四部分。

审美经验

“审美经验”就是以是否存在审美的主观性、客观性这样的区分作为问题开始的。然后集中在“超然和主观主义”、“幻觉说和现象主义”、“没有超然或幻觉的审美经验”三种观念开展讨论。

超然与“无利害关系”相联系,接近于康德的“无目的的目的性”,它的起点是区分真实性和美学。“如果对真实性和美学的恰当性不加区分——这是过于死板的人普遍具有的一个缺陷——那么,某些最伟大的艺术作品也会因此受到损害,因为当人们用科学的眼光去看这些作品时,它们势必被作为虚假的东西而抛掉。”例如,我们不会否认,但丁的《神曲》描述的不是现实世界的真实,而是理念世界的真实。我们也不会说哈姆雷特从未存在过——正如那些顽固的索隐派因为无法证明亚里士多德这个人的存在就否定了《形而上学》或《尼各马可伦理学》一样——因为他为我们证明了生存之挣扎、发问的某种真理性。

艺术的功能,确切说来就在于使一个具有审美经验的人的各种主观的或心理的因素条理化。这就是说,严格说来,艺术的任务根本不是要揭示事物的什么特征——否则它会同科学作徒劳的竞争——而是要对人的心灵做某些有价值的贡献。因此,这种观点实际上是这样一种理论,它并非指导我们如何透彻地观察事物,而是指导我们如何在艺术的阳光里沐浴,以便获得内心的健康;这种理论劝导人们让艺术在他们的内心中产生一种和谐。”这就是艺术鉴赏中的主观主义,它是一种普遍现象,其弱点主要在于“不能公平地对待审美知觉的概念,它用某种主观状况的概念代替了后者。这就很容易削弱对艺术作品的客观评论,或者提出一些同争论并不一定有关的拐弯抹角的心理考虑,而使评论陷入困境”。

一个吃醋的丈夫很容易看到⋯⋯ ——读V.C.奥尔德里奇《艺术哲学》(一)审美经验

主观主义常常与幻觉相依为命。不过作者赞同亚里士多德《诗学》中关于悲剧对情感的净化作用的观点,他认为后者的论述带有暗讽意味。亚里士多德暗示说:“对观众的心理健康产生某种有益的影响并不是这种(戏剧的)艺术的主要价值。确切地说,我们欣赏艺术是为了更充分冷静地认识人类生活可怕而又可怜的状况。因此,我们所获得的不仅是对这些被客观化了的情感本身的理解,而且也是对人类事业在其宇宙环境中的性质的理解。这种认识较之历史学、实验心理学和社会学给予我们的那种认识要更为’真实’。”

艺术中的幻觉充满了含混性,这是“幻觉说和现象主义”当中的观点。这种幻觉产生的核心想要说明:现实主义画作中的山山水水、王宫大臣给我们提供的真实较多,还是印象主义、立体画派画作中单调的圆圈、几个色块的组合提供的真实较多?换句话说,后者是否就造成了更多的幻觉?作者赞同冈布里奇的观点,即那种在某幅油画面前后退几步,把它看作是一个人或一座山其实恰恰造成了幻觉。

“当代艺术家们为这种现象以及它对艺术所提出的有害要求所苦恼,如果没有这种现象,艺术将会变得更纯。艺术家们为了摆脱在他们心中占优势的幻觉,求助于回避再现性构造的抽象艺术。例如,一幅立体派绘画,就迫使人们摆脱再现的幻觉,把注意力集中到形式和媒介上。奇怪的是,按照这种标准,那些被称之为现实主义的作品反而是最虚幻的。这些作品的效果依赖于某种视觉错误,即那种在心理学著作的含混不明的图表中表现得更为明显、更缺乏控制因而审美价值更低的视觉错误。”

如果问艺术作品表现了什么,不是一座云蒸霞蔚之山(如石涛笔下)或一个呈现惊恐表情的人(如蒙克笔下),而是其中所反映的心灵的构造能力。艺术作品的审美价值显示了心灵对其知觉材料的创造力和表现力,“这就证明了,在艺术作品中更为引人注目的有规则的客体世界,是精神定向的创造物”。

关于艺术幻觉的另一种观点是:它误将某些因素当作艺术作品的特性,这些因素与作为审美客体的艺术作品实际上是没有关系的。“如果你是一个吃醋的丈夫,你就容易在奥赛罗身上看到实际上他所没有的性格。莎士比亚的传记作者也同样将受到诱惑,以致无法进行这种区别。很显然,这种观点使幻觉不像冈布里奇(此人更类似于康德)的幻觉那样具有普遍性和富于戏剧性。”这种观点给千人千面的鉴赏观念留下了证成的缝隙,当我们说一千个人的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时候,或许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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