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空隙,与同事们在办公楼旁的小园子里散步闲聊,有年轻的伙伴一时兴起,竟耍起猴戏来,只见他指尖倏忽触到枝头,又猛地蜷回胸前,腰肢一拧,活脱脱的一只猴儿,那衣襟上绣着的团龙随着动作轻轻起伏,腕间那串彩绳编的手链晃呀晃的,竟把我的思绪勾远。
像被风轻轻推了一把,眼前的绿意淡去,俨然是农历二月二的光景,榆次老城的春龙迎福文化节。菜畦里的新绿怯生生地铺展开来,倒真应了那句”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时生”;长街上走来穿轻衫的少年,步子轻快得像踩着风,可不就是”轻衫细马春年少,古城长街一字行”么。
从东门入老城,抬头就看见那座老牌坊,石头上的纹路被岁月磨得温温润润的,却偏在飞檐下挂了串亮晶晶的灯,古旧里透着新意,并不觉得突兀。这老城原叫”凤城”,偏逢着”龙抬头”的日子,龙凤相济,格外喜气。
往里走,人声一下子涌了过来。不是那种乱糟糟的吵,是带着笑的、含着暖的,裹着糖炒栗子的香、炸糕的甜,有人手里捏着的面人还散发着麦香,一股脑儿地往怀里扑。我们相携涌入人潮,如水滴汇入江河。
老辈人总说”二月二,龙抬头”,其实是盼着天龙醒来,能给人间带来好年成。大伙儿凑到一块儿,说到底是图个热闹——给孩子理个”龙头”,盼他长得结实;买块”龙鳞”饼,咬下去脆生生的,就把福气嚼进了肚子里。
说到”剃龙头”,倒不是多隆重的事。街角的理发摊支着红布幡,老师傅手里的推子嗡嗡响,给孩子剪头发时,总不忘念叨句”今儿剃了头,一年精神头”。孩子乖乖地坐着,眼睛却瞟着旁边的糖画摊,倒像是为了那口甜,才肯忍着推子蹭头皮的痒。

“吃龙食”才是真热闹。煎饼摊的鏊子烧得发烫,面糊倒下去,”滋啦”一声鼓起边儿,翻面时撒把葱花,卷起来就是”龙鳞”;炸糕锅里的油冒着泡,金黄的糕块浮上来,摊主用长筷子夹起来,高声喊”刚出锅的’龙胆’嘞”;穿蓝布衫的老汉挑着馄饨担,竹扁担一晃,”卖’龙牙’喽”的吆喝就飘远了;还有人家端着挂面汤,撒上把香菜,滴两滴小磨香油,”这是’龙须’,吃了顺顺当当”。连饺子都换了名儿,叫”龙耳”,咬开时汤汁溅在嘴角,倒真像是龙眨了眨眼,把福气送到了跟前。
除了吃的喝的,街上的热闹更让人挪不开脚。舞龙的队伍过来,金红色的龙身忽高忽低,嘴里喷出的火苗窜起半尺高,吓得孩子往大人怀里钻,却又忍不住从胳膊缝里偷看。狮子踩着桩子跳,前爪刚够到彩球,后脚又稳稳落回木桩,围观的人嘴里”啧啧”着,手里的相机”咔嚓”个不停。
转过街角,有穿机甲的年轻人在跳舞,金属外壳反射着阳光,动作却和着DJ播的国风曲,刚硬里透着点柔劲。穿汉服的姑娘们提着裙摆走过,发间的珠钗叮当作响,后面跟着几个戴动漫发饰的孩子,追着她们的影子跑,笑声脆得像风铃。
墙根下,老师傅正摆弄着小木片,他手指粗粝,捏着刻刀却稳得很,一块方木头,转眼就刻出个斗拱的模样,再和另一块拼起来,竟有了点牌坊的影子。”这叫榫卯,不用钉子,能站几百年”,他抬头对围观的孩子笑,眼里的光比手里的木件还亮。
不远处的桌前,穿蓝布衫的姑娘正剪着纸,红纸在她手里转着圈,剪刀”咔嚓咔嚓”走得飞快,不过片刻,展开来就是只凤凰,翅膀上的花纹细得像发丝。孩子们伸着脖子看,有个小丫头忍不住问:”能剪条龙吗?”姑娘笑着点头,剪刀又开始游走,龙的尾巴还没剪完,周围已经围了半圈人。
再往前有隐约读书声,那是有人在祭孔典礼,”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如一颗石子投进水里,喧闹的街面忽然静了下来。戴眼镜的老先生摇头晃脑地默念,手指在掌心轻轻划着,倒像是在和千年前的孔子对话。
这老城的砖石、这二月二的习俗,原是些有温度的。它们不像博物馆里的古董,隔着冷冰冰的玻璃,而是活生生的,让你摸得着牌坊的纹路,尝得到炸糕的糯甜,听得见孩子的大笑。它们像根细细的线,一头拴着老祖宗对天地的敬畏,一头牵着我们对日子的盼头,让奔忙的人们可以停下来,闻闻烟火,温一温那些藏在习俗里的心意。
或许,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这根线一直牵着,让那些老日子里的暖,慢慢融入新的日子,像春芽顶破泥土那样,自然而然地,长出新的欢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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