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倒回至1995年,北京某影视基地电视剧《大宅门》刚刚开机,剧本崭新演员热情高涨。然而谁也没想到,这部后来红遍大江南北的鸿篇巨制,开篇竟是如此惊心动魄。
那天主演陈宝国面色铁青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脚踹开了投资方办公室的门。“啪”的一声,九万块现金——在当时绝对是一笔巨款——重重地摔在了桌上。“对不起,”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只要不是郭宝昌导演,这戏,我不拍了!”
九万块那是他辛苦磨炼、好不容易谈下来的片酬,足以支撑他半年的家用。可他就这么决绝地扔了。为什么?仅仅因为一个导演吗?
是的,仅仅因为一个导演,一个将这部戏视为生命本身的导演——郭宝昌。
要理解陈宝国的“不理智”,得先走进郭宝昌那部被岁月磨砺得斑驳陆离的“前半生”。
十六岁,少年郭宝昌第一次提笔,要将心中那个活色生香的大宅门故事写下来。那故事源于他的养父白家,源于他从小生长的、充满传奇色彩的同仁堂。可命运弄人,第一次手稿因涉及家族背景,被养母发现一把火连同一个少年懵懂的梦想付之一炬。
十九岁,北电导演系的学生郭宝昌,再次提笔。这一次他更加用心,将大宅门的恩怨情仇、世态炎凉都倾注其中。然而时代的浪潮无情,因出身问题他被打成“反革命”,手稿再次被没收、烧毁,而他则被发配农场接受劳动改造。白纸黑字的梦想,又一次碎成灰烬。
二十九岁,不甘心的郭宝昌第三次偷偷摸摸地写。这一次他甚至想好了对策,小心翼翼地藏匿手稿。可纸终究包不住火,手稿再次被发现,他被迫写下“保证书”,永远不再触碰《大宅门》这个题材。可郭宝昌偏不信邪,他一边应付检查,一边继续在心中、在偷偷的纸片上,续写着那个未完的故事。
时光流转,1979年郭宝昌终于摘掉了“反革命”的帽子,以为可以安心创作了。他一头扎进书房,将几十年的积累、几经波折的情节,细细打磨。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一次与妻子的激烈争吵,竟让妻子在盛怒之下将他用血泪浇灌的手稿再次付之一炬!三次创作,三次被毁,这一次彻底击垮了郭宝昌。他甚至想到了自杀,幸而被救下。在生死边缘徘徊后他反思和沉淀,最终那份对大宅门故事的执念又将他拉回了创作的道路。

从十六岁到五十六岁整整四十年,这四十年里他经历了政治的风雨,经历了家庭的变故,经历了创作的绝望与重生。终于在1994年他闭关八个月,将自己那部历经沧桑的小说,改编成了电视剧本。他常说剧中90%的情节都源于他真实的生活,主人公白景琦更是以他的养父同仁堂传人乐靖宇为原型。这部戏对他而言早已不是戏,而是他生命的记录,是他与那个时代、与那个家族对话的方式。
1995年几经周折,《大宅门》终于要开拍了。郭宝昌满心期待,他要把这四十年的心血,拍成一部能告慰养父、告慰自己青春的作品。然而现实再次给了他一记重拳。投资方见剧本潜力巨大起了异心,打算架空郭宝昌换掉导演,自己找人拍以便独占收益。
消息传来,郭宝昌心都凉了。就在这时陈宝国来了。他听说了这个消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冲到投资方面前,上演了开头那一幕。
陈宝国知道,郭宝昌对这部戏的意义。那不仅仅是一个导演对作品的态度,那是四十年的坚守,是血泪的凝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郭宝昌的心血被糟蹋。九万块,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但比起一个艺术家的尊严和一部好戏的诞生,那算得了什么?投资方见无法逼走郭宝昌,干脆撤资了。
郭宝昌瞬间背上了三百多万的债务。陈宝国为了等这部戏,接下来的四年硬是一个戏都没接。不是没机会,而是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等一等,等《大宅门》。”为了生计,他甚至卖掉了自己的房子。那四年他过得清苦,但他从未后悔。
郭宝昌的日子更难,版权被投资方拿走加债务压身,他像一只孤狼四处奔走,想拉到新的投资。据说他见了八十多家投资方,磨破了嘴皮,喝光了酒,却依旧无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四年,一千四百多个日夜,陈宝国和郭宝昌,一个演员,一个导演,用最笨拙也最纯粹的方式,守护着他们心中的那座“大宅门”。
转机出现在1999年,央视制片人于胜利偶然看到了《大宅门》的剧本,看完后激动不已,力排众议,决定投资。当郭宝昌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陈宝国,电话那头是压抑多年的泪水。两个男人在电话里,隔着遥远的距离,相拥而泣。
《大宅门》要开拍了!消息传开,许多老戏骨纷纷响应,表示不要片酬也愿意出演。连大导演张艺谋、陈凯歌都主动跑来,要求当群众演员、跑龙套,而且路费自理。
2001年,大宅门》终于登上荧屏,那一年它以绝对优势成为央视收视率冠军,其火爆程度堪比当年的《红楼梦》。陈宝国凭借白景琦一角演技封神,成为国家一级演员,后来的“华鼎奖终身成就奖”也与此角色密不可分。
回望来路,从1995年到2001年整整六年。这六年里,他们经历了多少波折,承受了多少压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陈宝国扔掉的九万块,换来了一个艺术奇迹;郭宝昌烧毁的三次手稿,最终化作了荧屏上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