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西文化碰撞的语境中理解郭实猎

郭实猎是搅动起19世纪上半叶中西文化交流碰撞高潮和德国汉学研究的关键人物。他持有间谍、传教士、探险家和商人多重身份,活动涉及情报搜集、传教、贸易和翻译各方面。德国巴色会和巴冕会在华活动的开启都源自郭实猎对华传教事业“光明前景”的吹嘘鼓动。他公开出版贩卖鸦片的航行日记、专著和文章,在欧洲传播来华西人的共识。一定程度上,郭实猎是当时域外中国文化形象建构执牛耳之人。

《郭实猎与“开放中国”——19世纪上半叶的中西碰撞》,李骛哲 著

从1850年至今,中外不断有著作问世,讨论郭实猎和中西交通史、郭氏的中文和德语著作、期刊创办和跨文化交际活动。近年来曾留意到李骛哲不断有佳作发表于《近代史研究》、《世界宗教研究》、《道风》和《清史研究》等重要期刊,多角度探讨郭实猎横跨中西的活动,解读其与中国国门洞开的关系。直到最近,拜读了他在博士论文基础上加近年研究集成的专著——《郭实猎与“开放中国”——19世纪上半叶的中西碰撞》,受益匪浅。立足于海内外多语种原始手稿文献和图像资料,通过严谨的互证考据,李骛哲教授重新解读了郭实猎。一个羁绊在近代中国向西方开放历史中立体多面的郭实猎形象跃然纸上。
全书共分九章,前五章依次探讨了郭实猎从出生、童年和青少年、东行之后在荷印群岛、暹罗和中国沿海经历。第六到八章是郭实猎在中西关系中重要活动的专题探讨,分别为:传教、商贸与政治三方面如何在郭氏活动中相互萦绕,郭对鸦片战争助推经过和汉会破裂的来龙去脉。最后一章利用新文化史以图证史研究方法,立足于郭实猎的十一幅个人画像,解析郭氏形象在西方变迁及原因。如王维江教授在序言中指出,李骛哲的专著“不是追求一本面面俱到的传记”。与同类著作相比,该书是非常全面的传教士个人专题研究。作者突破既往宏大历史叙事局限,从原始档案爬梳郭实猎人生经历和生平细节。郭实猎在“开放中国”进程中的处境、心态动机和传教方式之间的关联变化也得以揭示。

郭实猎的剪影

一部从精神心理学透视人物的历史专著
从整体看,本书最显著的一个特点是立意的独辟蹊径。李骛哲从精神心理学和形象学跨学科角度解读郭实猎的个性化活动是全书的最大亮点。立足于一手档案和手稿,作者深刻描摹郭实猎作为个体在生命不同阶段的行为动机,揭示背后的价值观逻辑。这样的分析视角不仅可以拓新既有研究路径、促进知识增量,还提高了研究趣味性和可读性。作者认为,年少单亲家庭的畸形环境、成人后“虔信主义”神学教育和当时德国浪漫主义人文思潮合力塑造了郭实猎“自恋型人格障碍”。傲慢狂妄又带着宗教热忱、野心勃勃的性格注定了郭实猎不会是一位“按部就班”的传道者。但中西文化碰撞历史语境中,郭实猎的性格在间谍、新教传教士抑或文化中间人的多重身份转换中如何体现?这一疑问可以激发读者继续阅读的兴趣。
诚然,郭实猎个性特质与行为关系分析贯穿全书各章,不仅增强了读者对郭实猎人生境遇的理解,还加深了对中西文化交流历史的代入感。他最先是荷兰传道会派往荷属东印度群岛的传教士。在马来群岛结识了伦敦会传教士麦都思和汤雅各,走进当地华人生活,逐步搭建起了中—英—德—荷跨多国的“朋友圈”关系网。中国南方沿海地区华人数百年来积累的社会经济网络成为他“开放中国”的杠杆。因为对目标传教群体-马来人原始野蛮生活状态感到不满,“不走寻常路”的郭实猎选择脱离母会。他以独立传教士身份奔赴暹罗,转向华人活动。在暹罗,郭实猎与伦敦会传教士李玛环成亲,婚姻生活治愈了他的童年心理创伤和“自恋型人格障碍”。但妻子生育时意外离世,再次重创了郭实猎。他开始遭受“心理和生理功能紊乱”的煎熬。作为逃避,郭氏强制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中国的传教事业上,踏上赴中国沿海的航行。得益于与华人接触互动的关系网和语言优势,首航大获成功。郭氏在欧洲殖民者中声名鹊起。

“微观史”研究的新范例

除了性格和心智等因素,19世纪上半叶中西相遇的时代背景,尤其是鸦片战争前后二十余年间中西的剧烈碰撞造就了郭实猎活动的矛盾复杂性。他是个语言天才,能讲一口流利闽南语,深知从着装和郭氏宗族归宗等各方面博得中国人认同的文化适应技巧。最重要的是,郭实猎懂得“妥协的政治智慧”,在传教、商贸和中英关系博弈三者之间游离。1831年,英商重修商馆码头等行动引起中英关系矛盾。得力于马礼逊举荐,东印度公司派郭实猎和林赛搭乘“阿美士德勋爵”号,探查广东福建浙江等地通商可能性。他们搜集商业情报,找到清英贸易的新突破口。随后,郭实猎两次成功北上的经验吸引到英国怡和鸦片洋行。他们重金雇佣作为独立传教士的郭实猎搭乘“气精号”北上航行,走私鸦片。“气精号”为英国商人积累了向沿海地区输送鸦片的经验,开辟了直接在中国东部沿海走私贸易的通道。
鸦片战争中,郭实猎更是鼓吹殖民和侵略,催化英国政府向华开战。战后,郭实猎又是英军的译员和民政官。读者可以从中领略到郭氏行为的复杂矛盾性。他一边高调批评鸦片贸易,一边又依赖鸦片商人对传教事业的资金扶持。一边积极主张对华开战,一边又希望福音拯救这个民族。亲历《南京条约》,郭实猎敏锐嗅到如何将政治资本最大程度转化为实现宗教意图的资本。一方面,他认识到不完全开放为传教士直接活动带来的阻力,催生了“汉会”的产生,直接培训中国人向同胞传教。另一方面,五口通商口岸的开放为他在欧洲大肆渲染在华传教事业的光明前景、介绍中国而募资提供了关键信息来源和凭证。

 《南京条约签订图》中间部分及对应人物,后排右二为郭实猎

通读全书,著作的另一个价值是穿梭于荷兰语、德语、英语和汉语多语种原始档案文献的扎实考证。在中西文化交流研究领域,台湾学者苏精先生的研究因深扎于手稿的爬梳、关键细节的敏锐捕获和以小见大的分析而广获好评。多语种档案手稿也是李骛哲能够重新解读郭实猎的金钥匙。以开篇《郭实猎姓名考》为例,作者利用的考证史料包括:鸦片战争前林则徐给清政府和朋友的信件、荷兰传道会档案、莱顿大学东亚图书馆藏的郭实猎中文著作、郭的德语手稿日志和翻译的日文版《约翰福音传》等。除了档案馆和图书馆的“死文献”,作者还参考了生活中的“活材料”:香港吉士笠街,上海与嵊泗岛之间岛屿、上海外滩南端信号塔和上海教会医院体仁医院的英文名称。通过多重证据,从中外文献记载的34个姓名,最终确认“郭实猎”是郭氏本人一直公开使用的唯一中文姓名。比起诠释,文史研究中的考据生命力更长久。从这个角度讲,李骛哲的尝试为同时代麦都思和马礼逊等人的“微观史”研究提供了新范例。
除了多重证据,考证过程令人印象深刻的另一个方面是作者对史料细节的敏锐洞察。譬如,以图证史的第九章,书中不仅列出了考证依据的具有重要史料学价值的高清图像供读者审阅查验;还发现林赛最早绘制的《身着福建水手服饰的郭实猎》中远景山巅的宝塔,与厦门湾内的南太延寿塔类似,可作为郭氏自称福建人的印证。

身着福建水手服饰的郭实猎

依笔者的管窥之见,该书在以下方面或许可以稍加延展补充。作者是否能比较郭实猎与麦都思和马礼逊等人与晚清国门洞开的关系。另外,德国汉学家孔正韬(Thoralf Klein)研究郭实猎和德国来华差会的著述,诸如《传记和跨国帝国主义的塑造:郭实猎在中国沿海:1831-1851》(Biography and the Making of Transnational Imperialism: Karl Gützlaff on the China Coast, 1831–1851)值得参考。他提出的郭实猎如何从英国在华的殖民活动转向为德国服务的跨国帝国主义(trans-national imperialism)的概念,也许能拓展后续研究思路。
(转自“新京报”客户端2025年5月29日,原标题为《新材料,新方法,新视角 ——评〈郭实猎与“开放中国”〉》,作者单位: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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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实猎与“开放中国”——19世纪上半叶的中西碰撞》
李骛哲 著
32开 精装
简体横排
978-7-101-168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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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筹:一北;编辑:岚岫)

2023年7月8日,郭实猎诞辰220周年。德国西德广播电台制作了一档15分钟的节目——“牧师、海盗、天才?中国宣教士郭实猎”(Pastor,Pirat,Genie? Karl Gützlaff,China-Missionar),其中一段话是这样说的:他是新教传教士、间谍、语言天才和江湖骗子。今天,他几乎完全被人遗忘,但在19世纪,他在遥远的亚洲所撰写的游记在整个欧洲广为流传,成千上万的中国粉丝蜂拥而至,聆听他的演讲。(Er war evangelischer Missionar, Spion, Sprachgenie und Scharlatan. Heute fast v.llig vergessen, wurden seine Reiseberichte aus dem fernen Asien im 19. Jahrhundert in ganz Europa gelesen, zu seinen Vortr.gen str.mten tausende China-Begeisterte.)身着福建水手服饰的郭实猎第一句是对郭实猎的盖棺定论,前两个称谓也出现在中文世界,后两个标签则不为中国人所熟悉。欧洲人之所以强调他是“语言天才”,凸显的是学习汉语难度之大,也说明当时汉语翻译之稀缺。那么,为什么要赠予他“江湖骗子”的恶名?或许是汉会“丑闻”的百年效应。可见无论中外,对郭实猎的褒贬至今仍然存在歧异,贬义中的“间谍”没有争议,而“江湖骗子”绝非是中国人所贴的标签,清代人给郭实猎所扣的“帽子”有“逆夷”和“汉奸”,后来中国学者又为他添加了“鸦片贩子”和“强盗”。郭实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电台节目的开场白恰恰昭示着一个事实,即郭实猎是一个毁誉参半、聚讼纷纭的人物,即使是在他去世170多年以后。无论在媒体还是在学界,无论在中国还是在欧洲,无论在当时还是在当下,郭实猎依然充满争议。活着的时候,他在欧洲引起的争论在教会内部,他本人也极力为自己申辩;而在中国引起的争议则呈现两极分化,官员斥之为“逆夷”,而民众“叨念”其爱民。48岁死于香港之后,他在欧洲教会内部引起的争论已趋于平息,更连续获得在华殖民当局的褒奖,香港以他名字命名的街名和上海以他名字称呼的外滩信号塔便是明证。最初以“郭实猎信号塔”为名的上海外滩信号塔缺乏真切的了解,往往引发错误的判断,而错误的判断之所以难以被发现和纠正,原因在于乌纱帽的品级决定着判断的正确与否。视野开阔、坚定睿智如林则徐,早在江苏巡抚任上就与郭实猎打过交道,作为钦差大臣的他,在广州未能分清“甲利”、“吴士拉”实际上是同一个人,也未能准确评估郭实猎的真实汉语水平;在浙江主持军事的扬威将军奕经认识到郭实猎的重要性,却误以他为“最为著名酋目”。即便是七岁跟随郭实猎夫人学习的容闳也把自己老师的夫君当作是“英教士”。限于当时急迫的外交军事压力、翻译人才的匮乏和信息来源的单一,清代官员对郭实猎的认识和判断失误情有可原,令人感到惊讶的是,自20世纪上半叶起的学者同样因为缺乏真切的了解而急于下结论,其谬误甚至超过清代官员。今天我们很难想象,武堉干著《鸦片战争史》对郭实猎的国籍和主要活动地点、范文澜著《中国近代史》对郭实猎的职业的叙述都不符合事实。容闳李骛哲的博士论文《郭实猎与“开放中国”》正是为了澄清郭实猎到底“是什么”的一个大胆尝试。要想做好这一选题,需要具备三个要素:一是外语知识的储备,二是搜集外语第一手文献的能力,三是打破观念禁锢的勇气。在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李骛哲决定接受挑战。作为他的论文指导老师,我既感到欣慰,同时心里也不是完全有底。目前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中华书局修订版的博士论文,便是李骛哲交出的圆满的答案。写作博士论文过程中产出了更多的“边际效应”:一是走万里路,为了发现和获得新文献,他前往柏林、伦敦、伯明翰和莱顿等地,最终满载而归;二是读通洋书,为了解读外文文献,他一方面努力提高自己的英文和德文阅读能力,另一方面跟从上外的荷兰语老师学习荷兰语,同时自学辨认手稿的技巧,最终完成了外文文献的整理、翻译和解读。《郭实猎与“开放中国”》,李骛哲著,中华书局2025年3月出版在此基础之上,再构建论文的视角和框架。本文的新颖之处,在于放弃了传统的博士论文写作框架和叙述方式,不是追求一本面面俱到的郭实猎传记,而是把郭实猎与第一次鸦片战争前英国“开放中国”的相关度作为考察的核心。这样做的好处,能够准确描绘出19世纪40年代之前中国与西方相处的实相,即当时不只是英国人,也不只是大鸦片贩子,而且还有几乎在华的所有传教士都支持英国“开放中国”的企图,他们甚至为武力胁迫中国开放而摇旗呐喊,所以郭实猎并不是一个异数或怪胎,只不过因为他是极个别掌握了汉语的口译和笔译,成为那时西方殖民列强中炙手可热的专业人才,再加上因心理有问题而导致的过人胆量,让他在商业冒险和外交交涉中的强劲风头迅速盖过了长期在南洋和中国经营的伦敦会传教士,也让他的翻译和传教成绩远超同侪。这是他的成功,同时也为自己埋下了引发日后巨大争议的伏笔。开笔第一章《郭实猎姓名考》是关键,看似一个纯考据的标题,实际要做的是思想史的追溯:为什么郭实猎的汉文名如此之多?哪些是他自选的译名?他为什么最终选择姓郭名实猎?他为什么要学福建和广东方言?自选汉名的变化是否反映出他学习汉语的方法和对中国认知过程的深入和成熟?是否表征着他从学习方法和心态依附伦敦会的麦都思到逐渐确立自信走向独立传教的想法的形成?哪些是别人给他起的名字?不同时期的译名反映着什么样的时代氛围和个人心态?通过对其众多汉语名称的追踪溯源,郭实猎的本来面目和在历史长河中扭曲变形的郭实猎面目被真实地勾勒出来。我说可以投《近代史研究》,李骛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不用找任何关系,编辑的眼睛是雪亮的。这里也想告诉年轻学子们,不要把学术界的“卷”都归咎于学术之外的因素。信心确立起来,挑战自我的勇气油然而生。第二章《早年经历与人格特征》是借助于心理学完成的跨学科研究,所得到的结论也是耳目一新:郭实猎具有“病态人格”,集“乐观”、“狂热”、“孤僻”、“倔强”、“自负”、“任性”于一身。而这一人格的形成有着多重的原因——既有原生家庭所带来的心理创伤,也有幸福婚姻的突然崩溃所造成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还有早年在南洋依靠所掌握的福建话在暹罗华人中传教的超级效果的激励。也就是说,一个人事后所取得的成就与他最初的动机并非总是合拍,有时甚至正好南辕北辙。与清初耶稣会士传教的路径截然不同,新教传教士走的是底层路线,而交接底层的最有效方式是医学传教,给那些需要帮助的底层民众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从这一角度看,郭实猎是马礼逊和郭雷枢的承前者,也是伯驾和雒魏林的启后者。他在荷印群岛和暹罗的传教实践,都是为来华传教的预演。而郭实猎的相貌恰好与南洋华人接近,穿华服,说汉语,以医学作为传教的媒介,诸多机缘巧合,促成了郭实猎来华的动因和手段。在舟山开办学校的郭实猎如果没有东印度公司和英国侵华战争的因素,郭实猎还会延续他在南洋和暹罗的成功的传教模式,而介入东印度公司事务和充当英国侵华战争的帮凶,则成为郭实猎来华传教的污点。其实沾染上这一污点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而是几乎所有在华传教士的主动选择,一手拿着英国大鸦片商的巨额赞助,另一手举着《圣经》引导迷途的中国“羔羊”,就成为那一时期在华新教传教士极为奇特的一景;而一方面极力批评中国人的愚昧,另一方面则为英国侵华战争摇旗呐喊、鸣锣开道,也成为那一时期在华新教传教士的必然选择。这里作者提出来的一个有趣问题是——既然是团体性的作恶,为什么最后独有郭实猎背上千秋骂名?除了“个性张扬”,是否还有其他的原因?譬如,是否具有竞争关系的英美新教传教士有意转移视线或者故意抹黑泼脏水?汉会“丑闻”的持续负面效应,是否成为郭实猎在华形象的一个转折点?学术之外因素的强力介入,是否在形塑郭实猎的负面形象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最后一章利用图像来解读郭实猎与“开放中国”的相关度,新意迭出:图像中的衣装式样和发型的变化,与郭实猎的自我形象塑造、打开中国国门的诉求、对自己独特翻译地位的强调,都有着合乎逻辑的内在关联。郭实猎的剪影李骛哲博士论文的学术意义,在于它展示了研究郭实猎的可靠史料,开拓出研究郭实猎的新颖路径,解决了郭实猎研究中的一些基本和重要的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郭实猎的研究可以画上句号,后来者可以在此基础之上进一步展拓研究的经纬度:比如伦敦会传教士(包括马礼逊父子、麦都思、理雅各、柯理兰)与郭实猎的关系,德语区背景的在华新教传教机构“三巴会”(巴陵、巴冕、巴色)与郭实猎的关联,其中尤其不可忽略的是符腾堡传教会在郭实猎后期在华传教活动中所扮演的角色,考虑到他们在郭实猎背后若隐若现的金主角色以及汉会“丑闻”中的要角韩山明的巴色会出身,无疑这方面还需花大力气进行深入考察。还有郭实猎在欧洲发表的大量文章在教内教外的影响,也需要一个准确的评估。卡尔·弗里德里希·诺伊曼(Karl Friedrich Neumann)在郭实猎1847年出版的一部有关中国历史的著作中透露了郭实猎写给他的一封信,信中郭实猎坦陈其出版该书的目的是——“我希望我的祖国能对中国产生持久的兴趣”。也就是说,尽管郭实猎撰写了数量可观的非母语的著作和文章,但他更在意德文版在其祖国的影响。这样的影响覆盖到从马克思到亚历山大·洪堡这样的知识精英,我们没有理由熟视无睹。如前所述,郭实猎确实充当过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情报搜集者、英国大鸦片贩子的帮凶、对华第一次鸦片战争的吹鼓手,这是铁的事实。“做异教徒的信使需要一定的胆量”(Es geh.rt eine gewisse Tollkühnheit zu einem Heidenboten),这是郭实猎的夫子自道,然而过于胆肥,就越过底线,成为为非作歹的同义词。郭实猎研究的魅力和价值,正在于他的思想和行为的复杂性和多样性:他是在华新教传教士传教方式的革新者——其官话和方言兼学,着华服并培养中国本土信徒传教的方式都深刻影响着当时和后来的传教事业;他参与修订马礼逊版《圣经》,成为后继者如麦都思继续翻译《圣经》的原动力。他是在华知识传教的先驱,其中文杂志《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的影响并没有得到恰当的评估,鸦片战争前广州关注“夷务”的学者萧令裕和梁廷枏以及三四十年代的两广总督是否读过郭实猎的这本杂志?无疑是令人遐想不已的有趣题目。他是在华新教传教士医学传教和教育传教(包括其夫人所办的女塾)的开拓者,容闳就是郭实猎夫妇教育传教的受益者。他是在华独立传教的第一人,其传教方式和成就对其他新教传教机构和个人所造成的压力,无疑也是他饱受争议的一个诱因,而他由此也成为激励后来者的一个榜样。最后,他也是现代欧美汉学研究的探路者,他对中国古典文学著作——如对《红楼梦》的介绍和对《聊斋志异》的翻译,都对后来者具有示范意义。这样的一个郭实猎,难道不值得我们花大力气研究吗? 《南京条约签订图》中间部分及对应人物,后排右二为郭实猎时间过得真快,李骛哲进行博士论文答辩的情景宛如眼前,实际上他已离开复旦六年。他的博士论文修订本即将由中华书局刊出,我为他高兴,拉杂略述如上,既是表达衷心的祝贺,同时也希望他不要自满,继续扩展和深化这一课题的研究。王维江2024年6月22日草于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