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庵诗友:庐江陈诗鹤柴
在晚清民国皖省旧体诗坛上,庐江陈鹤柴是一位与许承尧诗名比肩的著名诗人,他长期定居沪上,与李拔可、夏敬观、冒广生等诗界诸老交游,唱响诗坛。他不仅写诗,也写诗论,还热心于编纂家乡人的诗集。一生以诗为命,以诗为名,他的名字就叫陈诗;为诗而瘦,如鹤如柴,其号鹤柴。研究许承尧诗歌,陈鹤柴是一位不可或缺的人物。
一,职业诗人:陈诗
陈诗(1864—1943),字子言,号鹤柴,庐江人,出身于官宦世家,其太高祖葑池公(陈大化),清康熙朝翰林,官御史;祖父陈昌文,清咸丰、同治年间官广东茂晖、双恩等盐场大使。洪杨乱后,家道中落。
陈诗原名陈于诗,“于”字是他族中的排行,因其自小好诗,其祖父为其取名“诗”,故名陈于诗。后师事吴保初,谓“于”字不雅,为其去掉“于”字,改单名“诗”,故而陈声聪在其《兼于阁诗话》中说道:“名诗而出诗,入诗,墨巢(拔可)所谓’以诗为国者也’”,意思是说陈诗是生活在诗的王国之中。
陈诗一生为诗,是一位职业诗人,就其诗歌人生而言,主要有三次大的机遇:
一是拜吴保初为师。初次见面,陈诗25岁,吴保初20岁,吴呼陈为兄。吴直爽,删陈之诗,陈无不悦服。再见于十年之后,吴诗曰:“陈诗吾好友,相见即陈诗。”光绪二十六年(1900)仲秋,随吴师赴沪,寄寓吴家数年,幸与光绪帝珍妃之师文廷式为邻,时常请教。末代皇帝溥仪之师郑孝胥、同光体诗派重要代表人物陈三立等众多名流,均与吴保初交往密切,陈诗得以交接,眼界大开、诗艺大进。
二是俞明震提学使招为幕布僚,随俞明震西赴甘陇。宣统二年(1910)冬,俞明震恪士由江西赣宁道转任甘陕提学使,宣统三年春,俞独召陈诗入幕,同赴甘陇,诗歌唱和,陇上风情,扩其诗境,增其风色。
三是民国后寓居沪上三十年,与狄葆贤、冒广生、李拔可、夏敬观等诗坛名宿优游,“沪滨人文薮,同类尽为朋”,作诗、论诗、编诗、印诗,诗名远播,闻之遐迩。
陈诗虽出身官宦之家,然而一生淡薄功名,不求仕进。众诗友多有举荐,他概为婉拒,鬻文为食,时得朋友资助,生计为艰,然终不改其乐,身后著作等身。
民国三十二年(1943)元宵节,陈诗病逝于上海,享年80岁。其生前于上海闵行公墓自营生圹,好友李拔可书写“布衣陈子言墓”,故友旧交集三千余金,助殓安葬。
二,口吃诗人
陈诗因其父陈希慊曾任广东遂县典史,出生于广州,清光绪四年(1878),由广东回到故里庐江,时年15岁,因生长在广东,只会说粤语,不会讲家乡话,常受其父怒斥,便免强学讲方言,因害怕而心愈急,遂为口吃,至老犹是。
“庐江陈子言诗,言语期期,而诚恳之情,溢于颜色,固长者也。”汪辟疆先生这里的“言语期期”,即是“期期艾艾”的省略语,“口吃”的文雅之词。(汪辟疆《光宣以来诗坛旁记》)
老友冒广生说得要直接一些,在陈鹤柴《据梧集》诗序中说:“子言拙于言而工诗,与客刺刺,舌所不达,恒代以笔,至于伸纸动墨气势勃发,若干莫出匣,森然不可逼视也;若黄河下流,一泻千里也。”这是对陈子言“讷于言,敏于诗”的夸赞。
陈衍《石遗室诗话续编》进而道:“古今文人多口吃。近人如林暾谷(旭)、陈鹤柴,今之相如、子云也。”把口吃当成有才之人的一种天赋,当今的林旭、陈诗,直比作汉代的司马相如、杨雄子云一般的大才子。
殊不知许承尧疑庵先生亦有轻度口吃,据说十余岁尚不会说话,于诗一道,又是如此骄人,要是陈衍先生早知晓,或许会并其入内矣。
三,西上甘陇,皆友林棠
陈诗随俞明震入陇,是在清廷即将结束的宣统三年(1911),历时五十天,一路艰辛。秋后发生辛亥革命,甘肃地处边远,新旧势力较劲,俞明震临危受命,署理(代理)甘肃布政使,竭力斡旋,使甘陇免遭战祸,但因与上级政见不合,遂于腊月初十黯然乞病解官。1912年春,俞陈二人相携南归,秦州、西安等地战乱,取道蒙古,循河套,经塞外,陟居庸,而回到京师。
陇上之行,历时年余,维时虽不长,但对陈子言的诗作却大有裨益,大大拓展了陈诗的视野,诗境大开,诗风一变。陇上行所写之诗收录于《凤台山馆诗钞》,稍检有二十多首,陈诗自陇上回来后多年,还补写了陇上风情诗多首,可谓西行让其终生不忘,大为受益。
陈诗1910年春赴陇,三年之后的1913年底许承尧先生随张广建入陇,入陇路径一样,两人旅途所见所咏,亦大致相当。闵乡、华阴、泾州、六盘山、会宁、兰州。陈诗《三月三十日华阴道中送春》:
“河流已束潼关隘,云影遥遮岳帝祠。婀娜东风数株柳,华阴道上送春时。”倍受俞明震等众多诗人所称赏和传诵。
陈诗在兰州度过一个夏天和一个冬天,兰州的伏天是“土风犹被褐,盛夏不闻蝉”;冬天是“冰嬉人竞乐”,诗下自注云:“兰州北濒于黄河,小寒后河水凝为冰桥,行人践履,若涉坦途,迄惊蛰乃解。”兰州的清明是“冻雪封梨渐弄姿,暖风搓柳欲成丝。”
读陈子言诗最让我惊喜的是,他竟然与三年之后到来的许承尧先生交上了同一个朋友:林棠林子豫。
陈子言 《陇阪遇林子豫参军棠赋赠》
万古明湖曲,山光约一泓。荷香浮夜市,济水沸茶铛。君久去乡里,世方穷甲兵。边主振骚雅,绝徼有同声。
(黄山书社2010年版《陈诗诗集》第112页)
关于许承尧与林子豫的交往,我已经写了《兰州有过:林子豫》一文,林子豫是许承尧先生陇上十年情趣最为相投的人。林子豫原为山东济南人,清光绪年间游宦甘肃,所以陈子言诗中有“明湖曲”、“济水”诸语。初为甘肃布政使署文书,后数度出任知县。林子豫家住兰州,陈子言和许承尧先生来甘肃时他可能在省府某部门任职,于是两位诗人都与之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多年后,陈子言与许承尧先生相会于沪上,甘陇经历以及他们共同的好友林子豫,成了他们交往的情感纽带,也是他们诗歌唱和的首选内容。
陈子言 《得际唐编修承尧索录近作因赋此奉寄》
昔过林子梨花馆,未得从君赋牡丹。千里书来一回忆,皋兰山色梦中看。
(林子豫大令尝寄居梨花馆,壬子三月约赏梨花,余旋南归,后数岁君始游陇上。)
(黄山书社2010年版《陈诗诗集》第251页)
1928年陈子言写此诗时,林子豫家的“梨花馆”是他一生都抹不掉的亲切而美好的精典画面,来自皖省的陈子言与许承尧二先生,一前一后,都享受过梨花盛开的自然之美,也同样享受过林子豫的热情招待,陈子言诗中一经道出,这必然会引起许承尧先生的情感共鸣,从而让他俩一道来回忆林子豫、林子豫家的梨花馆,以及皋兰如梦般的山色。
陈子言 《赠许际唐太史承尧》
鸡黍江村醉不辞,早从人海结心知。八叉妙画登瀛句,四月寒如上陇时。尚说林家剩梅鹤,偶来黄浦汛涟漪。玉台一幕堪千古,风调依旧似魏碑。
(君说陇上林子豫大令遗事,君撰《徐丹甫居士诗序》,语近温邢。)
(黄山书社2010年版《陈诗诗集》第268页)
1931年许承尧先生居于歙县唐模,陈子言先生寄诗,开头一句“鸡黍江村醉不辞”,是对许承尧先生乡居环境的赞美,不禁让我们联想起孟浩然《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以及杜甫《江村》“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的诗句来,尤其诗中还是再度提起“上陇时”的林子豫遗事等等,勾起对陇上的美好回忆。诗最后表彰先生的诗句,近似温邢,即北朝文学家温子升和邢邵。总之,虽然彼此居住于海边和山间,但却是“人海”中的“结心”之友,彼此情感,相通相连。
1933年陈子言七十岁,许承尧写诗祝寿。
许承尧 《寿鹤柴》
一把鹤骨瘦,风貌与俱古。孤声百锤凿,超诣出沉苦。昔读度陇篇,寸铁胜多许。晚更泽乡间,张皇故吟侣(君集《皖雅》)。此意比嘘枯,功德博难数。天应益以年,人亦珍其语(乡人为君刻集)。深尊贮老态,持此相媚妩。
(《疑庵诗》第226页)
诗中“嘘枯”一词是“嘘枯吹生”的宿略,意思是说对枯萎了的树木吹气,使之恢复生长,比喻拯绝扶危。许先生用此典来比喻陈子言收集编纂了《皖雅初集》,使得大量的安徽诗歌不致散失和埋没,从而获得新生。
许承尧不愧为皖中高手,一首小诗把陈子言的人生与功绩叙述得详而有序。许先生的这首诗,在他的《许承尧1933年日记》中有记录。
“三月三十:
早晴晚雨,竟日未出……作三诗,一题吷庵(夏敬观)华山图,一题众异(梁鸿志)印册,一寿子言(陈诗),又诗题众异诗卷,平平,枕上更定。”
“四月十五日:绍渭、陈子言来。”
在此录上,若为许先生诗歌编年,应是有用的。
另外,许承尧题庐江陈诗诗册,“鹤柴今之杜宇皇也,风貌极古而期艾,不能言。近闻犹客海滨,不知何如也。”
这本诗册现藏歙县博物馆,从题辞的语气来判断,应当是在抗战时期。陈诗的有关资料表明,1937年夏,日寇攻沪,沪上稍有财力者皆挈妇将雏往避内陆。陈诗家贫,退无可退,只能困居愁城。倘若此言属实,那么许先生的此段题辞,真可谓表达了对处在沦陷中的老友最为深沉的关心和担忧!此件遗册,堪称宝物也。
四,陈诗写诗、论诗与编诗
陈诗自小虽好诗,但在他的诗人之路上,吴保初是他的领路人。1900年之前的十年,吴为其删诗,编成《蒮隐诗草》三卷;1900年引其往沪,结识文廷式、吴昌硕、郑孝胥、陈三立、沈曾植、冒广生、狄葆贤、朱祖谋、夏敬观、章士钊等社会名流、诗界大老。1901年的一次天韵阁聚会,陈诗现场作了一首长诗,诗才展露,名气暴棚。诗名《冒鹤亭孝廉(广生)招饮天韵阁即席赋诗送陸彤士刑部(增炜)入都鹤亭南返》,诗长到18韵36句,详细描述了天韵阁诗会雅集的盛况以及送别陆增炜、冒广生的情景。诗中有“峄山竟有孤生桐”之句,章士钊因事未能到场,读到此句后,竟然把自己的笔名“秋桐”改为“孤桐”,可见这首诗的影响力之大。文廷式甚爱其才,只要几天不见陈诗,就问“子言是不是离沪了?”一时传为佳话。
1905年秋,吴保初应袁世凯之邀,前往天津,狄葆贤(楚青)邀其入时报馆编审诗文。狄不仅帮助解决他的生活问题,还借新式刊物辟有《平等阁诗话》栏目,陈诗得以写出了自己的《尊瓠室诗话》,在诗论上开拓了一方天地。
民国后,陈诗多居沪上,1913年遵吴师遗命前往南京陈三立处;1917年赴京都一次,与友交游,过陶然亭,有诗;1923年秋归里,为母八十寿,冬返沪;1936年,归里修祖莹,并篡《冶父山志》,历时四月。除此皆在沪上,一心写诗、论诗和编诗,皆以为陈诗才是真正的职业诗人。
陈诗与郁葆青等组成鸣社,参加者有:夏剑丞、李拔可、陈鹤柴、冒鹤亭、钱名山、顾佛影、姚劲秋、周梦坡、黄公渚、邓春澍、汤定之、叶中冷、谢玉岑辈,凡百餘人,蔚然成盛。
同时编印了《沪渎同声集》、《沪渎同声续集》,署名郁葆青,但主要采集和选编者是陈诗。
《沪渎同声集》收录了包括夏敬观、周庆云、姚洪淦、袁天庚等 32 人诗歌,共 246 首;《沪渎同声续集》于1936 年辑成,收录了夏敬观、李宣龚、黄孝纾、徐识耜等 45 人诗歌,共 385 首。这些作品是当时沪上文人的诗词创作与交流的真实反应,让我们今天得以窥见当年的诗坛景况。除了李拔可、夏敬观等名人外,同时收录了一些今天难以见到的诗人诗作,比如:徐识耜、王源翰、黄孝纾、程演生、陈家庆、徐英等。这些人或为徽州人,或与徽州有着密切的关系。
陈诗所著《尊瓠室诗话》,有一则关于许承尧先生的诗歌趣话。
“吴屐斋与许疑庵有问答诗,绰有风趣。屐斋《答疑庵见怀》云:“为分岚翠上尘裾,札寄风樵雪钓余。江路渐开梅到杏,濠梁终笑我非鱼。忧天倚杵宁忘世,求友同林一起予。甚欲寻诗山水窟,岩塘烦讯旧家居。”(余祖居在岩塘,去疑庵仅一舍。)
疑庵答云:“良友书来一惘然,堂堂白日是何年。小人只解忧田圃,无梦能回倚杵天。相依墟里各西东,老树清溪处处同。君问岩塘了无别,春来都在菜花中。”(屐斋问歙中岩塘旧居,竟不能对。)
诗话中的吴屐斋即吴用威(1873-1941),字董卿,号屐斋,浙江杭县人,冒鹤亭之妹婿,民国曾任财政部参事、福建盐运使、江西按察使。
现于地图上查得一个“岩塘村”,在唐模村东南,两村相距近十公里,不知是否即是吴屐斋所询之村。当然,诗话引此,妙趣在于许承尧先生一时不知“岩塘”所在,却又“搪塞”出了诗味:“处处同”、“了无别”、“春来都在菜花中”。
陈诗《尊瓠室诗话》所论人物,除了沪上的重要诗人外,还有徽州人徐丹甫、江彤侯、洪泽丞;贵池的许世英、周梅泉、刘龙慧、王源瀚;旌德的吕美荪、泾县的胡朴庵、怀宁的程演生、合肥的李家煌等等,读来感到格外的亲切。

民国十年(1921),陈诗编纂《庐江诗隽》刊印行世;民国十五年(1926)又铅印《庐州诗苑》行世;民国二十一年(1932),有感于“各省诗篇,咸有总集。导源国风,方兴以判,反观吾皖,乃付阙如”,如是穷数年之力,编纂成《皖雅初集》。该书始顺治迄宣统,收录安徽8府、5个直辖州、55个县1200余名诗人3700余首诗作,每位作者皆附小传,并附诸家诗话评论。世人都评价它可以算是安徽省清代的诗学简史。其中徽州府自十一卷至十八卷,收诗人268人,诗作515首,是研究徽州清代文学的重要参考资料。
五,诗名与疑庵比肩
陈诗和许承尧一样,都受到了民国以来的几部重要诗论、诗坛点将录及诗史的重视,几乎皆被收录和评论。
1,陈衍《石遗诗话》
陈衍的《石遗诗话》可以说民国时期最重要的诗话,对陈许二位先生,皆有著录。
“歙诗人许疑庵承尧,老斫轮手也,余曾序其诗。”
“ 许疑庵诗前已录过,惟佳者甚多,难于取舍。”
(人民文学2004年版陈衍《石遗诗话》续卷第592页、第774页)
“与陈子言别久矣,忽来见怀一绝句云:’桃花坞裹春如旧,燕子桥边月正明。矍铄是翁忘耄耋,夜深然烛写诗评。’并约到沪时必须过访,欲邀一醉。故人情重,急录其诗以报之。”
“陈鹤柴诗,尚有自写真,自作小传者。’耄矣回思少年事,穗城羊石总关情。’”
“古今文人多口吃。近人如林暾谷(旭)、陈鹤柴,今之相如、子云也。”
(人民文学2004年版陈衍《石遗室诗话》续编第665、711、712页)
2,陈声聪《兼于阁诗话》
陈声聪1983年在其《兼于阁诗话》《自叙》中借友人之口,说“石遗诗话后,又五六十年未有作者,曷不广其范围而接其前绪”,于是“竭两年之力”成此《兼于阁诗话》。其中“许疑庵”一节中写道:
“歙人许疑庵(承尧)学昌黎者,然其诗境之幽深奇峭,每轶于昌黎之外。”“沧趣、梅生诸老,皆磐折之至,以为当代一手也。”
以上诗评赞成陈宝琛等同光体诸老的观点,还有一处他讲述了与许承尧的私交。
“予于丙辰(1916)至京师,十年中未闻疑庵先生名。癸酉(1933年)第二次入都,始于姪馆相见,时先生方为外舅方晚读先生勘诗。沧趣、梅生诸老,皆磐折之至,以为当代一手也。”
方策六即是方兆鳌。方兆鳌(1875—1960),字策六,福建闽侯人,1904年与许承尧是同榜进士,并同进翰林院,著有《晚读轩诗存》。因为他曾为许先生的《二娘子家书》做过题跋,我先前写过文章。此处引用让我们对许承尧先生早年在京城的诗歌影响,从一个侧面得到了较为清楚与合理的认识。许承尧先生1907年至1911年晚清虽在翰林院任职,但他深居简出,埋头读书,诗作只与吴承仕等极少数人交谈,1909年印了第一本诗集,接着1914年至1924年又长期在陇上任职,诗歌影响在甘肃边陲,直到1924年之后自陇上回来,才间断性的居住于京城,与诗友们相交往,所以陈声聪说他1916年第一次到京城,及其后来的“十年中未闻疑庵先生名”,是实话实说的,也是可以理解的。第二次到京城,在他的岳父方策六家遇到了许先生,其时正在为其老丈人校勘诗稿,可见在同光体诗人中又多了一位佩服许先生的诗人!
陈声聪《兼于阁诗话》写陈诗有“尊瓠室”一节,专门评论陈诗之诗,除前面已引之外,举陈诗数首另加分析,有“高雅沉痛”、“酷肖”、“近杜”等赞语。
3,汪辟疆《光宣诗坛点将录》(新校本)
“地空星小霸王周通:周达,一作许承尧。疑庵诗,风骨高秀,意境老澹,皖中高手。”
“地角星独角龙邹闰:陈诗。子言师事吴北山,而诗与北山取径不同。盖敝精力于中晚,取其骨干,遗其形貌。孤往不屑之气,天寒翠袖之韵,出以精思,自成馨免逸。孰谓中晚不可为邪?”
在崇宋诗风气盛行、同光独霸诗坛之时,汪辟疆先生看到了陈诗致力于“中晚”(唐),而成就突出,从而发出了“孰谓中晚不可为邪”的反诘质疑。
4,钱仲联 《近百年诗坛点将录》(1985年)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古典文学研究专家、苏州大学终身教授钱仲联先生编著《近百年诗坛点将录》,将晚清至民国时期近百年间(1880—1980)全国诗坛百余名诗人,按其诗作艺术的客观标准、学术价值及其社会影响力排座位,陈诗和许承尧二位先生皆被选入。庐江陈诗被誉为百年诗坛“地魁星”,许承尧被誉为“天异星”,称许承尧为“ 皖南诗杰”。
5,《中国文学家大辞典近代卷》(1997年中华书局)
该辞典载入皖省晚清民国诗人有六人(按出生年先后):裴景福、陈诗、黄宾虹、吴保初、许承尧、吴闿生、吕碧城。
其中许承尧与陈诗有着最多的相似和相近。
6,胡迎建《民国旧体诗史稿》( 2004年江西人民出版社)
论述陈诗,“能在同光派影响甚大之时,自张一军的有陈诗,字子言,号鹤柴,庐江人。初从吴彦复学诗,取法唐调,尽力学中晚唐诗,攒眉苦吟似贾岛;其后又一变,境界渐开,往往兼取唐宋,而遗形取貌,造语古淡,神味独到,一字一句,出自苦心。时有沉雄之作,自成一格。陈三立题辞其集,以为’高澹淒清,韵在宛陵(梅尧臣)淮海(秦观)之间。”
论到许承尧时说:
“被誉为近代皖省诗人之奇杰的许承尧,有《疑庵诗》,其诗风骨俊秀,意境高澹。早年受龚自珍影响、黄遵宪影响,走革新之路,后又受陈三立影响,力求崛健。能辟新意境,寓新哲理,合韩昌黎、李长吉为一手,奇思妙绪,令人作环天之想。
他的山水游览诗尤为卓绝,写景造境,清苍奇峭,而托意渊深。他把旧体诗写景的本领提升到一个新境界。”
纵观著名的诗论、诗坛点将录和新出的诗史及辞典等,皖省的陈诗与许承尧先生,大致都能列入,相齐并论。二位先生都与同光体诗人交多且深,然又在诗歌风格上不能列入尊宋的同光体,而是自树一帜,自呈面貌。至于陈诗与许承尧二位先生诗歌内容与风格的差异,此处从略,有待研究。
六, 余论
本文旨在研究许承尧诗歌,许承尧诗歌在旧体诗坛的地位与影响是一个重要的命题,一切与许承尧诗歌有关的问题,都可以给予关注,有鉴于此,还有几个问题列为余论说之。
1,关于“海内三陈”之说
黄山书社2010年版《陈诗诗集》前言中有一段话:
“陈诗乃清末民初著名诗人,郑孝胥(海藏)尤推崇之,’以为陈后山后身,与陈石遗、陈散原齐名,称’海内三陈’此言或过其实。但陈诗在晚清至民国诗坛上占有较为重要的一席,恐怕没有人会否定。”
上面这段话,把陈诗与陈衍(石遗)、陈三原三位陈姓诗人“齐名”并称为“海内三陈”的出处说得很清楚,话是郑孝胥说的,但是出于夸奖陈诗,说话应当有特定的背景,或出于诗人间相互鼓吹揄扬,也是未尝不可的。所以紧接着就调转话锋,说“此言或过其实”,然后再正式说出自己的看法。这段话总体来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有人却把“海内三陈”之说摘录出来,用肯定的陈述语气表达,似乎就有欠妥当的了。
有文章说:“20世纪30年代的沪上旧体诗坛,皖人陈诗与同光体领袖陈衍、 陈三立齐名并重,有 ‘海内三陈”’之称。”
作为学术论文的内容提要,总觉得有夸大之嫌。从陈诗诗歌的实际成就与社会影响来看,陈衍和陈三立都被认为是同光体诗歌的“领袖”人物,然而陈诗却没有“领袖”之说,冷静思索,凭心而论,陈诗与陈衍、陈三立还是难以“齐名”并称的。
胡迎建在他主编的《民国旧体诗史稿》中,把陈诗和许承尧二位,放在“地域诗”“安徽诗人”之内,感觉又为二位诗人委曲,论籍贯二位是安徽人,但二位的诗歌影响并非限于安徽,沪上、南京、杭州、京城等大都市,都是具有全国性影响力的。
说他俩在“晚清至民国诗坛上占有较为重要的一席”、“一百零八将点将台上有其名”、“皖省高手”、“皖省诗杰”,诸如此类,还是符合实际的。在此略表个人私见,不作展开。
2,陈诗妻与子嗣
上述《陈诗诗集》“前言”里还有一句话:
“’不娶无子,埋头于诗,视为终身事业。故海内之以诗鸣者,什九为业余诗人,而子言则为职业诗人也。’这是秀水朱莲垞言语,郑逸梅亦为之首肯。”
对陈诗是职业诗人一说,无异议。问题出在前一句,前言在此转述时,对“不娶无子”一句未置可否,导致他人信以为真,网文中加以转载传播,甚至连陈诗的家乡庐江的一些宣传文章也跟着人云亦云。
对此有人根据陈诗的诗作,进行考察,加以澄清。陈诗先后娶过两任妻子,第一位妻子丁氏,是姑妈的女儿,1885年去世,是年陈诗22岁。第二任妻子任氏,1932年去世,他含悲提笔写下《感逝词五首为继室任孺人作》,其三云:“伯道存孤姪,孙枝看长成。曾孙方有庆,廿载费经营。”诗后自注:“余之教诲玉度侄(陈琦)及孙辈有成,皆赖孺人抚育,今已见曾孙矣。”
陈诗无子,但有“承继之孙”。陈诗与其五弟陈子修感情极好,弟却死于战乱,留下遗孤陈琦,陈诗夫妇收养,如同己出,陈琦成家得子,陈诗得曾孙。
3,陈诗与徽州诗人
陈诗与徐丹甫。 陈诗与徽州诗人交往时间最长的恐怕是徐丹甫,因徐长期居住沪上,二人相处很洽。且陈诗与徐丹甫两人又多一层关系,陈诗在《赠徐丹甫处士识耜即题其集》诗中有言,“君祖广州籍,余生珠海边。衰年逢乱世,异地得同人。”也就是说两人都有南方广州的家史,都是“粤客聚海隅”。徐丹甫于七十五岁那年,为陈诗刻了“鹤柴山人”一印,陈诗写诗相谢。
陈诗与江彤侯。陈诗作有《庚午仲秋江彤侯先生暐招饮梵王宫即送归皖》,诗下自注,(江)时修安徽通志,“君屡司皖教育,以廉洁称,又尝游琼州。
江彤侯任安徽省通志馆馆长时,上海设有安徽丛书编印处,陈诗于编印处从事安徽经学考据家著作的编辑工作,被安徽通志馆聘为名誉馆长。陈诗《尊瓠室诗话》评论江彤侯,陈诗刊印《皖雅初集》及自己的诗集《凤台山馆诗钞》等,江彤侯等捐款赞助(下图即为赞助名录)。陈诗作诗道谢,《癸酉上巳后一日吾皖丛书编印处同事徐积余、洪泽丞、张燕昌、汪孟邹、胡朴安、江彤侯、程演生、孔肖云诸公以下走耄齿贱辰先期招饮且谋醵金刻拙集赋此奉谢》。
陈诗与洪泽丞,有《初秋送洪泽丞赴福州》(1933年)“沪上曾传草木词,秋风惆怅折扬枝。”
陈诗与黄宾虹、休宁黄履平等亦有交往,《陈诗诗集》中也有反映,总之,陈诗是研究许承尧诗歌、研究徽州文化的一个不可少的人物。在此只是蜻蜓点水,有待深入。
陈亦书 2025年8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