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滑滑的石板路,被岁月和脚步磨得光润了,映着两旁屋里透出来的、幽幽的灯光,泛着一层湿漉漉的、柔和的光泽。你得小心地走,却又忍不住想走得快些,好去探一探这路尽头的风光。两旁的屋,多是木结构的,高不过两层,矮矮地、静静地立着,显得谦逊而温厚。那黑漆漆的椽子,那雕着些模糊花样的窗棂,都透着一股子年深日久的沉香。然而这静是表面的,你细细地听,那木门的缝隙里,窗纱的影子里,丝丝缕缕地,流淌出一种活泼泼的、浓得化不开的文化的气息来。
这气息的源头,大约是在那临河的、灯火通明的一带。不知哪一家的二楼,窗扉全然洞开,里头的光便毫无顾忌地泻出来,泼在底下沉沉的流水上。光里头,看得见影影绰绰的人形,是歌者,也是舞者。他们的彩衣在灯下旋成一片迷离的、流动的光晕。那歌声是缥缈的,听不清词句,只觉得那调子高高地、婉转地扬上去,像一缕丝线,直要抛到天上去,却又被那朦朦的月光给轻轻地托住了,滤去了所有的火气,只剩下一点儿醇醇的、令人微醺的韵味。我抬起头,月光确是朦脓的,像少女呵在镜面上的一口气,又像一袭薄得不能再薄的纱,松松地、轻轻地笼着这一切的喧嚣与色彩。光与影,声与静,便在这朦胧里,奇异地调和了。
我的眼光越过那黑压压的屋檐望出去,远处是山,是那连绵起伏的、如巨兽酣睡般的剪影。人们说,那便是玉龙山了。在夜里,它显得分外沉静,那一种庞大的、无言的沉默,仿佛将这整个古镇的喧闹都吸收了去,化成了它自身亘古的一部分。它其实算不得顶高的,不过四千余米,但在此刻,在这温柔的夜色与人间灯火的映衬下,它那巍巍然的、通着天的姿态,便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庄严。

这庄严,与眼前的欢愉,竟是一点也不冲突的。你看那石板路上,游人仍是络绎不绝的,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脸上都带着一种相似的、松弛而又兴奋的光彩。他们大约是来“打卡”的,然而到了这里,被这路、这屋、这歌、这山一浸润,那点功利的目的似乎也便淡了,只余下一种单纯的、陶然的快乐。我也混在这流动的人群里,慢慢地走着,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着自己也成了这古镇今夜的一个自由的魂灵。
这便真是个令人乐而忘返的所在了。<邓友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