茭白三丁与三餐四季




图文/叶雅琴

茭白上市的季节,有一道菜我必做。它既简单,又好吃。取半熟的毛豆、一把花生米,再把茭白与香干切成指甲盖大小,配上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丁,一同放进碗中。上面铺一层豆瓣酱,淋少许油,撒一撮糖,再拌入姜丝与料酒去腥增香。置于蒸锅,加热十分钟,关火后略加搅拌,一碗咸中带甜、鲜香四溢的“三丁”便大功告成。用它来佐餐下饭,滋味之美,不言而喻。

叶雅琴 | 茭白三丁与三餐四季

类似的百姓菜谱,我这儿还有几道。譬如毛蟹或大闸蟹上市时,我会割一小块带肥的精肉,剁成肉末,加料酒、葱花和少许鸡精,摊成薄饼状铺于盆底,表面抹一层豆瓣酱。再将清洗干净的毛蟹或大闸蟹对半开,切口朝下,立于肉饼之上。同样上锅蒸熟,出锅时肉香和着蟹香,在豆瓣酱的调和下氤氲迷人,令人食指大动,欲罢不能,饭都能多吃一碗。

炒“三丁”还有另一个版本——将番薯、芋艿、茭白、白萝卜切成丁,与毛豆粒一同备用。锅中多放些油防粘,投入蒜瓣与一两粒花椒爆香,待香气溢出,依次放入毛豆粒、番薯丁、芋艿丁等,翻炒均匀后加适量水焖烧,此时暂不放调料。待食材七八分熟,再调以入少许盐、糖和酱油,继续翻炒。出锅前撒一把葱花提色,成品保留“红心流油蛋黄样”的湿润质感,不过干也不过稀,一锅色彩丰富、营养全面的农家菜就此登场。它没有鱼翅鲍鱼的昂贵,也没有虾兵蟹将的霸气,却自带土地的敦厚与农人的慷慨,是中国餐桌文化的一处缩影,映照出农耕文明对“耕者有其田”的朴素想望,也勾勒出中国农民最真实的生命底色。

百姓的餐桌,其实一直在进化与迭代之中,但“物尽其用”这一条,却始终不曾改变。就像莴苣,茎可以切片、切丝或滚刀块红烧,也可以腌渍凉拌;叶子既能清炒,也能用来拌汤包或饺子的馅料。土豆的吃法更是层出不穷:烤土豆、土豆饼、土豆丝、洋葱炒土豆、土豆排骨汤、土豆海带汤、土豆泥、炸薯条……名单长得数不完。这类“十全大补”型的食材还有很多,比如萝卜——红烧萝卜、萝卜排骨汤、萝卜炒虾皮、酱萝卜、腌萝卜、萝卜包子、萝卜三丁……光一种蔬菜,就能张罗出一整桌菜。

细细想来,这些家常菜背后,其实藏着一份温柔的生活哲学。它们不追求珍稀,不标榜繁复,却在寻常中见真味,于朴素里得自在。我们蒸的不只是一碗“三丁”,更是一段慢下来的时光;炒的不只是一盘杂蔬,更是土地无声的馈赠。

农耕文明的精神底色,在这些菜里清晰可辨——惜物,敬天,顺时而食。豆瓣酱是灵魂,却从不抢戏,只在咸甜之间搭起一座桥,让食材的本味彼此相识又互相成全。蒸与炒,不只是烹饪方式,更是一种生活态度:不疾不徐,耐心等待,让温度与时间自然引出食物的精华。

我们常说“民以食为天”,而百姓的“天”,往往不高远,也不玄虚,它就落在这一餐一饭之中。切丁时的专注,调味时的斟酌,火候间的把握,都是人与食物之间一场安静的对话。每一次下厨,都是一次微小的创造;每一次动筷,都是一次诚实的回应。

而“物尽其用”,也不仅是节俭的美德,更是一种与万物共生的温柔。看出一根莴苣的多种可能,读懂一颗土豆的千般姿态,明白再普通的食材也蕴藏着变化的生机,这便是一种深入日常的慈悲,也是一种低调而坚实的生活美学。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饮食方式,我们才在味觉中埋下了对土地的眷恋,对自然的敬畏。即便生活在城市,一口蒸三丁,一勺萝卜汤,仍能唤回心中那片田园。那不是逃避,而是一种安顿——在厨房的方寸之地,我们不仅喂养自己的身体,也安放自己的灵魂。不需要多么昂贵的食材或高深的技巧,需要的只是一颗愿意专注、懂得感恩的心。

所有用心的烹饪,都不会白费;所有平凡的食材,都饱含动人的力量。让我们在这人间的三餐四季里,慢慢活成踏实而温暖的自己。

【作者简介】叶雅琴网名草世木,乃叶的繁体字拆分,取草木无华与岁月不羁之意,亲山乐水,偶尔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