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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贤“笔”至——当代书家漫评
开写前,我曾先问AI:“请就刘一闻的书法篆刻作一首符合格律的七言绝句。”格律诗字数少,有如浓缩的提纲,便于抓重点。AI 几秒诗成:
第二句出律了,“趋古步今”平仄不对。我回复:你格律错了。没指出错处,想看AI 的自检能力。AI 一顿夸我“专业”后,立马改成“步今趋古”。见此操作,我气不打一处来,说你直接给我对的不就完了,想糊弄我不成?!AI 委屈巴巴地解释:“趋古步今”是刘一闻书法篆刻展览的主题,没想到可以调整云云。
事后想来,AI 在“趋古步今”四字上“翻车”,大有提示意味。那是刘一闻2024 年12 月举办的个展的标题。这个“古”,在刘一闻得汉印精髓的篆刻中,自有体现。这个“今”,从刘一闻具有一定的形式感、装饰感的书法中,亦知非虚言。但显然这“效果”是“二合一”的:印古字今——反过来则是:字不古印不今。
“本次展览是对刘一闻艺术风貌的一次全面展示,也是对海派艺术’亦古亦今、亦旧亦新、融古汇今’创造精神的一次生动诠释”,该展这段文字也曾引起我的兴致。海派艺术向有求新、“破界”传统,当代上海也涌现出不少自我感觉良好兼个性鲜明的名家,赵冷月、周慧珺、韩天衡、沃兴华、徐正濂,包括刘一闻等,无不贴着自家特有的“标签”,可谓不离“传统”了。然而即就写字来说,往往标签性强于开创性,并且以习气当个性的,已不在少数。这比起“不见人”的展览体,又何尝不是另一极端。
头顶中分时髦、欺霜赛雪银发的刘一闻,形象上也是“标签”明显。岁月将他的白发烫染得一丝不苟。酷似古铜的脸色,也衬托得白发像是羊毫或棉絮的复制加粘贴。他的“刀削面”书法跟他的白发一样令人过目难忘之余,又多了几分纠结:横抹竖拖、中侧判然的用笔,说他以习气当个性,偏偏格调典雅。
习气是格调的宿敌,刘一闻都收罗了,市井气与林下清风一并出售,不得不说有过人处,在写字上可能拥有不错的感受格调、气韵等能力——这几乎是一种天生的能力!常见在较小的年纪或未掌握技法之时,即已具备(保罗·克利也曾自评在3 至10 岁之间的画“是我至今最出色的作品”)。当然,身为上海博物馆研究员且书印早获国展大奖、历任国展评委、开大师工作室的刘一闻,其后天的学养作用不能忽略。由此也更能解释,大家求之难得、专家视如拱璧的“书卷气”,刘一闻何以如拾地芥。
在习气面前,却也是“人人平等”,很多天赋秉异、学养有素者都无免疫力。我曾在朋友圈发过如下几句话:
习气,是在不合逻辑的、局部上的重复。个性,是在合乎逻辑的、整体上的统一和变化。
个中关系,不难说个清楚明白。这里顺便试作补充。所谓逻辑,指所用技法等符合艺术内部规律,比如用笔,合乎笔势运动逻辑——同样是整体运动“势能”的折射、顺带、生发。具体到单个点画,便有如大风过处,飞沙走石各呈其态。若反过来,先摆形态,即是舍本逐末,反逻辑,生习气。
好的习惯,是个性、风格形成的根本。也是在合理逻辑基础上的自然流露,须及时发现并稳定下来。稳定,是在一定范围内的变化,观者不可预期。如无变化,作品未出现即已猜到大概,就是固定,是习气。
技法本身也跟人一样,健康或病态者皆有,“健康”的技法,往往具有可持续性(在长期创作中不陷入僵化的重复)、对话性(与传统或现代的艺术形式对话)、真实性(自己的真实体验)等特征,若有习气,往往只得一真实性。
人的性格,偏执型、完美主义型等,也可能属“易染习气型”。又有人思维感性,行为理性,因感性而缺思量,因理性而易结壳、产生习气。
习气的形成还跟市场和所处的环境等有关,具体说即市场只认艺术家某种固定的标签,有些人为此甘愿故步自封。
如上零碎粗鄙、恐有说教且不成系统的文字,已足见习气与习惯、个性等容易混淆。知易行难,“不知”却更“不行”。
看刘一闻40岁、1989年全国第四届书法篆刻展获三等奖的行草作品,技法格调皆好。如今则近金农“漆书”——当然气质和取法等都有异,刘典雅清新和取法简帛等,小字、多字作品较之少字、大字对联等,也更典雅可人一些,常见某字最后竖笔或竖钩、撇画等,长线舒展兼有鞠躬内求韵味。他的排线有“构成”或“美术化”倾向——这类线方向,常见的有两种用法,一种是单字同向线作放射状(尤其作隶书);一种是单字同向线平行,通过整体、与其他同样是平行线的字作纵横斜等对比(类似伊秉绶)。前者局部变化过于明显,后者整体变化相对含蓄,刘一闻的方法属后者,并似有通过笔画粗细对比作进一步丰富的意图。遗憾在毫不掩饰的习气面前,一切已变得有些无奈,有些苍白。
开头说刘一闻字和印存在相反的情况,实质是未曾打通。刘一闻的印,技术不错,基调平正细腻,确有称得上清逸疏雅或温文闲雅的(如“女娲补天”“老费”等印)。晚年又有单刀直刻法,期待他不限于石开所谓的“美少妇”形象而能劈开汉人范式和创造困局吧。
女娲补天
老费
(本文刊发于2025年 第32期《书法报》21版,责编孙超,原创文章,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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