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西省铜川市耀州区东大街文化馆前广场,有一座富丽堂皇的石牌坊。
2010年,耀州区政府为振兴耀州悠久的文化,在文化馆前树起了一座“左氏御史坊牌坊”。2014年被陕西省公布为省文保单位“耀州左氏御史石牌坊”。
这座牌坊的前世今生,有着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这一切还要从东大街毁于七十年代的两座明清石牌坊说起。
耀州老人都知道,东大街曾经有过两座御史石牌坊,都是明清耀州望族左氏家族为了光宗耀祖,彰显家族功名地位,经明朝崇祯皇帝颁旨恩准建造的家族功名“圣旨”牌坊。
现在在网上可以找到两张当年石牌坊的老照片。
左氏御史石牌坊群
左氏父子御史石牌坊(源自1997年耀县志)
两座牌坊位于当年东大街上,文化馆前东西两侧。四柱三门五楼的大牌坊是左史左佩玹父子御史牌坊(以下简称“大牌坊”),四柱三门三楼的小牌坊是左永图御史牌坊(以下简称“小牌坊”)。
从第一张石牌坊群照片可以看到道路左侧,两牌坊间街道边有宣传布告栏,那里就是文化馆。由于文化馆朝南,从照片显示,大牌坊在东,小牌坊在西,这与人们的记忆相左。问题出在哪里呢?
我们再看第二张照片。这是大牌坊全景照。照片右侧,透过牌坊门,可以看到高墙,墙上“保”、“国”二字,下面好几个布告栏,距离牌坊有两根通讯电杆约6-70米的距离,那里应该是县政府的大门。这是一张拍摄正常,符合視角的照片。街道两边,右侧是通讯电杆,左侧是电力电杆。再看第一张照片,街道两边,左侧是通讯电杆,右侧是电力电杆,正好相反。原来,石牌坊群照片显影时显反了,也可能是图片处理时水平翻转了。我们将照片再水平翻转回来,一切就合理了。
大牌坊位于文化馆西侧,左家巷口稍西,小牌坊位于文化馆东侧,东大街胜利巷解放巷十字口西。从照片中可以看到它们的距离,连头带尾四根电力电杆,由此判断牌坊间距约在100-120米左右。这与胜利巷到永安北路(原北街)口的距离基本相当。
皇帝恩准树立的两座御史牌坊多在明季崇祯年间。两座牌坊的主人分别是左佩玹和左永图。他们为同时代人,出生于左氏望族,左佩玹年长于左永图,官位也远高于左永图。大慨已出五服,两人名字世系不同。
左氏家族在明初并非耀州顶尖望族。据明《耀州志》作者乔世宁(1503—1563)在《捐设书院膏火碑记》中写道:“唐宋元明迭升迭降,期间人物之之生,如:傅、梁、贾、柳、令狐、孙氏,及曹、赵、成、张、王、乔、左、宋、文、刘、辛、阴诸大姓,皆业著当时,声垂后世。”左家跟在乔家后面,处于中下游地位。
根据耀县志,明初及前,左氏在耀州没有任官职的记录,也没有入贡及以上的记录。可以合理推测,左氏是明初山西洪洞大槐树下大移民的后裔。
入明八十年后,洪熙年,左姓出了第一位贡生左珩,又过了五十年,成化年间出了第二位贡生左登。进入弘治,左氏家族开始兴旺,弘治五年左琎的儿子左经中举人,弘治十二年(1499)中进士,然后,左经的儿子左思忠、孙子左熙分别在嘉靖二年(1523)和嘉靖四十四年(1565)中进士,一门三进士。左思忠的弟弟左思敬、从弟左思恭、左思明(聪)分别在嘉靖四年(1525)、七年(1528)和二十八年(1549)考取举人。
十七世纪起,左经从子左思明(原名思聪)家族开始兴旺。左思明的儿子左史(1607贡生),孙子左佩玹、左佩琰、曾孙左重光分别在神宗万历四十三年(1615)、崇祯六年(1633)和崇祯三年(1630)考取举人。左佩玹还取得左氏家族的最高官位——按察使(正三品)。
左氏家族还有不少名人,如左熙的弟弟左煦、儿子左佩瑾、左佩玹儿子左重耀,左永图及其儿子左士元等,耀州知名人物。
左氏家族重视得来不易的荣耀,充分应用官场规则,一是申报对祖辈的封赠秩,二是入祀乡贤祠,通过地方申报,经皇帝批准树立“圣旨”牌坊。
左佩玹的父亲左史,万历丁未(1607)成为贡生,壬子(1612)以贡生成光州训导,六年后(1618)升迁至扶沟县当了知县。直至去世。
左佩玹当官后,没忘父亲的恩德,每迁官一次,就为父亲申请赠秩一次。万历乙卯(1615)佩玹中举,任沙河县县令,即为亡父左史“赠文林郎直隶沙河县知县”;调邢台考选御史后,左史再“赠南京浙江道監察御史”;左佩玹升户部郎中,司漕运后,左史三“赠儒林郎大理寺右寺副”。后左佩玹出守济南。盗起,左佩玹讨平有功,加升三级,加俸一级,约崇祯十五年(1642)转山东按察使。此时,崇祯皇帝末日即将来临,左佩玹再没机会给父亲加官进爵了。
在父亲获赠御史官职后,左佩玹立即通过地方官府,申请建立御史牌坊。获准后,于明崇祯五年(1632)树立了大牌坊——左史、左佩玹“御史坊”,民间俗称“父子御史坊”。
根据现牌坊推测,牌坊主楼下前后有“圣旨”牌匾,匾下精雕细刻多层花枋和字牌。最上,前后为“二龙戏珠”和“双凤朝阳”花枋,上字牌为“御史坊”,字枋下前后为“御史巡按”和“父子御史拜官”通间長花枋,下字板为“明赠南京浙江道监察御史左史巡按直隶屯田马政监察御史左佩玹”,再下,前后透雕“二龙戏牡丹”、“双凤戏牡丹”花枋,前后“六狮滚绣球”和“胡人驭四狮”花枋。八座抱鼓石,除了次间四座“双狮戏绣球”、明间二座“三狮戏绣球”外,最具特色的是二座“胡人骑狮”,这在国内牌坊中罕见。(也可能是“金童骑狮”。陕北谚语,“金童骑狮,富贵登梯(第)”。)
牌坊由左佩玹出资树立,牌坊上没有其它牌坊上常见的上级、同僚和下级官员的敬贺。
当左佩玹树父子御史坊时,左永图还在以恩贡侯补,次年才出任蓬莱县令。一上任,就为亡父左熊“赠文林郎山东蓬莱县知县”。崇祯十一年(1638)由山东道监察御史升任广西巡按御史(正七品)。直至崇祯十五年(1638)被接替。在此期间,左永图已经获得树立“御史坊”的恩准“圣旨”,做了大量石牌坊设计和构件制作的准备工作。但一件天大的事改变了一切。
当时,明朝大厦将倾。左佩玹是明朝最后一任山东按察使,左永图是明朝最后第二任广西巡按御史。
崇祯十五年左永图卸任广西巡按回耀州。崇祯十六年十月,李自成攻陷西安。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自杀。正在山东的左佩玹和大儿子左重光,避地入关回到离西安180里的耀州。没想到,李自成以“檄各府举人赴西安候选”为名,将两位御史的儿子,左佩玹长子左重光、左永图独子左士元,从耀州抓到了西安,一是要捐钱,二是要他们做“大顺朝”的官,二人不从被杀。
左永图寡人一个,再无能力树牌坊了。据小牌坊字板记载,直到百年后,清朝乾隆十三年(1748)才由左永图曾孙左翷将牌坊树成。据乾隆二十七年的《续耀州志》记载,三年后乾隆十六年(1751)左翷考上岁贡。
问题来了。据《续耀州志》记载,左永图之子左士元遇难时,其妻岳氏才嫁来四个月,已有遗孕。因舅姑(即公婆左永图夫妇)无他子,左士元死后,左氏仅此一线,岳氏继续怀胎,直到生下儿子左驂。
左永图孙子左驂应该生于顺治二年(1645)。如果左翷(按25岁考上岁贡推测,生于1726)是左驂的儿子,那么左驂81岁才生左翷。这种可能性存在吗!
可以大胆的设想一下。左永图崇祯元年(1628)中恩贡也是二十来岁,由此推测他生于万历三十年前后,当他唯一的儿子1644年被害时,他已无子嗣。岳氏腹中还不知是男是女。左永图时年四十左右,正是壮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考虑家族的传承,他娶了小妾。继续开枝散叶。左翷是左永图妾之后的曾孙。八十年间,四十岁一代。
满人入关一百年后,满汉渐渐融合,清朝认同了明朝的正统,认可了明朝皇帝的圣旨,允许左翷恢复明朝御史“左永图”牌坊的树立。
当年崇祯皇帝几乎同时(仅差数年)恩准树立的两座“圣旨”牌坊,在御史大牌坊树立(1632)一百十六年后,御史小牌坊终于也树立(1748)了起来。
但是,在它们在223年后1971年,却又同时被拆了。
虽然这两座牌坊,上世纪七十年代已经是陕西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是。为了改善交通,扩建道路,还是被彻底的拆除了。就像天安门前的东西牌楼一样。
两座牌坊被拆了,但耀州的文化人士、文物保护部门及左氏族人,将牌坊主要构件运到药王山附近保存了起来。
又等了四十年,2010年耀州人将这些构件起出,利用老构件,又重新树起了现今的牌坊。新牌坊位于老牌坊群的中间北侧文化宫前。由于构件的缺失,只树了一座牌坊。
当年保留的是哪一座牌坊的构件呢?现在好像很难有人说得清。

一种观点是小牌坊,因为新树牌坊的字牌是左永图的官衔,如:2025年杨五贵的“耀州’父子御史坊’和’御史坊’”,文中“’御史坊’ 的主要构件被掩埋在药王山戏台西侧。”。一种观点是大牌坊。如:中国新闻网2011年4月21日的文章“罕见’父子御史’牌坊重现陕西耀州”。其中有“父子御史牌坊被拆,主要构件埋葬在药王山附近。”还有观点认为是两个牌坊。如耀州史志办在介绍不可移动文物·古建筑·左史父子御史坊牌坊时称:“2010年利用两牌楼残存构件组合重建。”而1997年《耀州志》的描述则是(文化宫)“大门前东西两侧街道旧有明清时’父子御史’石牌坊两座。已于’文革’中拆毁。其中一座构件存药王山。”
现在回忆是哪个牌坊的构件已不重要,新树的牌坊结构本身已经能说明问题。
从新牌坊石料颜色、结构特点和加工特征可以判断,新树牌坊的所有仿木斗栱、楼顶、鸱吻、明间两石柱都为新物件,两须弥座上部也可能为新物件(图案麒麟加工粗糙,明显用现代工具加工)。
新牌坊有以下特征:
一。新牌坊三门四柱五楼结构,与大牌坊相同,小牌坊为三门四柱三楼结构。
二。前后四对石抱鼓(夹柱石)为大牌坊所有,与老照片相同。而小牌坊照片上部分石抱鼓已经缺失。
三。明间四层花枋与大牌坊同,而小牌坊顶层花枋断裂,下面无花枋。
四。次间两楼结构与大牌坊同,与小牌坊单楼不同。
五。次间花枋层次与布局与大牌坊同,与小牌坊不同。
六。石柱须弥座与大牌坊相同,与小牌坊风格完全不同。
下图为三座牌坊对比图。
无论从总体结构,还是具体构件,都可以判断新牌坊主要构件来源于大牌坊,重建架构按照大牌坊。是“父子御史牌坊”的易地重建。
新牌坊被命名为“左史父子御史坊牌坊”,名正言顺。
在2011年重建后一段时间内,无论是官方,还是耀州老百姓,都是这样称呼的。如:前述的2011年中国新闻网报道、2013年铜川市人民政府公布第三批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古建筑:御史坊(左史父子御史坊牌坊)。
但是,由于在易地重建牌坊规划中,决策层的一点疏漏,竟造成了“左史父子御史坊”响当当名称的丢失。
牌坊共有两块四面字牌。
一块是“御史坊”字牌。据报道,无论是崇祯五年左佩玹立的,还是乾隆十三年左翷立的,当年字牌全已损坏丢失。重建时,文物部门重做新字牌,由左氏后人,耀州书法家区书协主席左玉民题写“御史坊”。
第二块旌表字牌是关键,重建父子御史新牌坊的字牌,旌表的不是父子御史的“明赠南京浙江道监察御史左史 巡按直隶屯田马政监察御史左佩玹”,而是“明山东道监察御史广西巡按兼管湖南左永图”——小牌坊的主人。该字牌制作粗劣,字牌两面文字不同,另一面刻成“明山东道监察御史巡按广西兼管湖南左永图建”,这二十个字,竟有四个字颠倒了!
这块字牌也绝不是左永图任御史时制作的构件,因为崇祯年间他任御史的四年多时间内(1638-1642)还没有湖南建置,史料中也没有左永图任湖广巡按的记载,可能只临时巡按湖广,夸大些是“兼管湖广”。湖南省是改朝换代后的清康熙三年(1664年)才正式析置的。乾隆十三年(1748)左永图曾孙左翷刻字牌时,已经没了明朝的“湖广”,只能刻上清朝的“湖南”了。
不知当年的决策者是如何考虑的?
由于这块字牌,2014年申报省级文保单位“御史坊(左史父子御史坊牌坊)”时,被退了回来,因为易地重建的父子御史坊,字牌旌表的是“左永图”御史,不是“左史左佩玹父子”御史。
无奈之下,省级文保单位牌坊的名称只能退而求之“耀州左氏御史石牌坊”。
就像一个人老人“张三”身份证丢了,有人给了他一张“李四”的身份证。认识老人的人知道他是“张三”,公安却根据身份证认定他是“李四”。张三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变成李四,尽管他骨子里还是张三。但还得以李四的名义活下去!
左永图这位七品芝麻官,稀里糊涂成了三品大员牌坊的主人。
耀州也失去了全国唯一的“父子御史古牌坊”的宝贵财富。为耀州人可惜了。
为什么牌坊不放置旌表左史左佩玹的字牌,而要放置旌表左永图字牌?
未见到相关报导。大致设想有几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决策层没考虑太多,在两座牌坊的旌表字牌中,随便选了一块保存较好的字牌安装上去;第二种可能是“左史左佩玹父子”字牌损坏或丢失,为了省钱,赶进度,没考虑太多,将“左永图”字牌安装上去;第三种可能,也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是,左史左佩玹家族后裔目前已经式微,左永图家族后裔影响着牌坊的移建工作。
最可悲的还在于“耀州左氏御史石牌坊”文保碑碑阴,官方对文保单位的介绍。
“御史坊为四柱三间五楼式石雕牌坊。明山东道監察御史,广西巡按兼管湖南左永图奉旨所建。明末左永图受朝廷旌表奉旨建坊,构件雕刻完成而逢战乱未安装,清乾隆十三年(1748)年,由其曾孙左翷安装竣工。”
这种无视历史,无视牌坊总体结构和构件来源,纯粹胡编的介绍,竟出现在素来严肃的文保部门官方文件中,这是对历史事实的亵渎,是对耀州百姓的欺骗和侮辱。
目前的耀州人还认可易地重建牌坊为“父子御史牌坊”,特别是文化界,等到一代人老去,人们只知道这是“左永图御史”牌坊,即使听说过“父子御史牌坊”,也认为左永图是“父子御史牌坊”的主人,建于清乾隆年间。当前网络上看到的网文,均是如此描述,实在可悲!
为了正本清源,以正视听。建议官方对文保单位的介绍修改为:
“御史坊为四柱三间五楼式石雕牌坊。明御史左佩玹奉旨于崇祯五年(1632)所建,旌表’明赠南京浙江道监察御史左史 巡按直隶屯田马政监察御史左佩玹’。俗称’左史父子御史坊牌坊’。
因旌表字牌原件在移建中损毁,旌表字牌借用崇祯年同期奉旨建造,清乾隆十三年(1748)年左永图曾孙左翷刻制的’明山东道監察御史广西巡按兼管湖南左永图’的旌表字牌。”
当然,如果耀州人有魄力的话,不妨恢复旌表左史左佩玹御史字牌,修旧如旧,恢复父子御史坊牌坊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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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资料来源于网络。
主要资料:
明乔世宁 嘉靖三十六年《耀州志》
清汪灏 乾隆二十七年《续耀州志》
1997年耀县志编纂委员会编纂《耀县志》
清《山东通志》
清《广西通志》
清《湖广通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