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一丛丛一片片有层次地一直向地平线展开去,掩隐着奇形怪状的沙丘,让人产生一种幻觉,如同走进田陌纵横,绿荫蔽天的远古时代村庄和城市中,一百公里之外喧闹的现代文明恍若隔世。
正午时分,我们终于看到了第一家克里雅人的房屋,坐落在一片胡杨林中,树枝编织的墙,整片胡杨树皮做成的门,如同与胡杨树一起从地里长出来有上千年似的自然之物。
买塞提与这家人很熟,男主人是一位50多岁的汉子,对我们显出非常真挚的热情,老两口和两个女儿长的都非常俊美,用胡杨树枝编织的屋子有五六间,细细的白沙铺成的矮炕上铺着羊毛毡,很简陋但非常干净,家中一切金属制的家具都擦拭的铮亮,维吾尔族家中常见的那中净手的铁壶,有五六个,好像是人手一把,可以看出,克里雅人是非常爱干净的人。
主人用简单的午餐招待了我们,天气酷热难耐,门前不远处就是克里雅河,我决定去游个泳。
这儿的克里雅河面有五,六米宽,水深及腰,严格来说不能称其为水,浑浊得几乎成泥浆状,爬进去才游了一趟,裤头里就兜满了泥沙。在岸边我看到这家人用大铁盆和水桶盛着的水,显然是为了澄清以后用,几乎一半是泥沙。克里雅河就是这样年复一年从上游、从昆仑山携带大量的泥沙到这片带状绿洲,抚育着这个沙海中的世外桃园。
关于克里雅,我们一直认为它是一个鲜为人知、也不值得去太多探究的乡野辟壤,事实上,克里雅在人类探险史上是小有名气的地方。
1896年一月或二月间,著名的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经历了1895年探险“死亡之海”几乎折戟沉沙之后,在第二次寻找落布泊的探险时,就曾沿着克里雅河,来到过现在的大河沿乡一带,那时,人类第三次探险浪潮正在以发现中国西部、发现丝绸之路为重大成果而开始揭开序幕。
据斯文赫定记载,当时这里应该叫 “通古孜巴斯特”,意为野猪多的地方,而克里雅河完全渗入沙漠的地方叫“卡达克”。 斯文赫定还曾绘了一副“通古孜巴斯特”风俗画,画中的风景和房屋与现在我们看到的景色基本相似。斯文赫定还记载了大量关于这一带野生动物和植被的情况,据他描述,克里雅河尽头处是野骆驼的乐园,他曾见到过两群以上野骆驼,他的助手斯拉木巴依还射杀了两头野骆驼。卡达克的牧民买买提巴依还告诉斯文赫定自己两三年前在这一带见过老虎,那就是现在已绝种的新疆虎或叫塔里木虎。
此后,斯文赫定在克里雅人中找了一位向导,沿克里雅河一直向北到达沙雅—库尔勒,几经展转终于找到了罗布泊,轰动了世界。
另外一个著名的探险家英国的斯坦因也在此后不久来到过克里雅,挖掘过大河沿乡北边的古城喀拉墩,斯坦因认为沿着克里雅河直到库车古代有一条通道,而喀拉墩古城可能就是当年这条大道中间一个驿站或兵营。
如果按这个说法,如今与世隔绝的大河沿乡在一千多年以前,可能就是地处丝绸之路边上的一座繁华小镇。
在第一家克里雅人家吃饭、休息,并在克里雅河里游了泳之后,我们启程继续向大河沿行进,下午五点多我们就远远看到了大河沿乡掩隐在一片胡杨林中。
宽阔的克里雅河突然出现在眼前,十一年前我来时不记得要过这么宽的河,当时克里雅河应该在乡的左边,怎么跑到右边了呢?

这个现象斯文赫定有过记载:当地牧民曾告诉过他,克里雅河水在“通古孜巴斯特”这里分成两个河床,6至8年河水在两条河床交替改道,向钟摆一样,斯文赫定认为这种地理现象的成因是克里雅河带来大量泥沙淤积河床,到一定时间河流就被逼迫改道一如此循环。斯文赫定也是根据这个理论,后来提出了罗布泊是游移湖的著名论断,轰动了世界。
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克里雅河宽达六七十米,司机买塞提把车停在河边犹豫起来,他说河底淤泥很厚,一旦车子陷进去就不可能出来,后来,对岸驶过来一辆满载货物的皮卡车后,买塞提又趟水探了一次路才小心翼翼地开到了对岸,还好河面虽宽,水深只到膝盖以下,而且河底淤泥由于密度大,形成了一层坚硬的表层,如果没有经验车开的过快或在河中间停车,就可能陷进去,买塞提说有一年有一辆切诺机越野车陷进去后找大车来拖,最后硬是拖成了两半。
大河沿乡已经不是十一年前的老样子了,盖起了一排白色的钢板房,乡政府院内建起了太阳能电站,虽然为数不多的居民们住的还是胡杨树枝编成的房子,但已有了一条街道,街道一边还摆了一张台球桌,有几个小孩和一个大人在打台球。
乡长买斯木江已经通过卫星电话得知了我们要来的消息,他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大学生,汉语说的非常好。
他告诉我们,大河沿乡虽然还是很封闭,但与外界的联系还是好多了,一方面旅游和生意人来的很多,另一方面乡里的年轻人靠摩托,汽车等交通工具外出的机会也多了,乡里有电视台,自来水厂。从物质方面来说,现代文明已全副武装进入了大河沿。
买斯木江乡长说,乡干部在这儿非常悠闲,生产不用管,乡民们全部从事牧业,畜群赶进胡杨林里,连牧民自己都不用操太多的心,而社会治安,更不用操心,这儿的乡民几乎不会打架争吵,乡里主要计划想抓一抓旅游,让乡亲们开展一些旅游经营,增加点收入。
沿和田河向北深入塔克拉玛干沙漠,到玛扎塔格,然后向东过和沿和田河向北深入塔克拉玛干沙漠,到玛扎塔格,然后向东过和田河,克里雅河到大河沿再从于田返回,这是一条徒步和自驾车探险游的绝佳线路,每年有很多中外游客走这条线路。这条线路也正好是一百多年前斯文赫定,斯坦因探过险的线路。
买斯木江乡长也谈了他的忧虑,克里雅河带状绿洲人畜越来越多,环境在恶化,牧民家庭随着人口增加,经济下降,他认为彻底解决的方法是把这儿的牧民全部移民搬迁,一方面保护这里的生态,一方面让这儿的牧民走出封闭状态,融入现代文明中。
晚上,乡长把我们安排在一位乡小学教师家里,小学老师两口子五十来岁,有五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屋里宽敞,干净,一进门的房间照例是树枝编成,叫“挎拉”(huara)维语应当是院子的意思,我这才明白,这里风沙大,为了有家园的感觉,克里雅人是用胡杨树枝圈出院落,再盖上顶,建成一个封闭式的院子,维吾尔民族是很追求家园感的民族。
在小学老师家的封闭式院子里,主人在细沙的炕上,铺上了满炕雪白的羊毛毡子,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上上座,主妇和几个女儿就开始忙乎起来。当然她们做的是克里雅最有名的肉馅“库埋西”,两层面饼中间夹一层肥美鲜嫩的克里雅羊羔肉和洋葱拌和的馅,屋子中央方形火塘里胡杨树枝炭火正烧着一堆塔克拉玛干的沙子,大女儿扒开烫沙,熟练的带有一点表演似的把肉饼埋了进去,不一会儿,羊肉和洋葱被烤炙后的香味就弥漫在屋子里了。
他们待客礼仪十分周全,餐具也讲究,倒茶时女主人用洁白的小瓷碗盛三分之一茶水放在铜制托盘中优雅地送到我们面前。这些细节让我十分惊奇,一般我们认为封闭和粗俗是相连的,但在这里我们所见到的人都举止有礼。不卑不亢。即不过分热亲也丝毫没有对外来人的提防、冷漠,他们这些传统美德是因为这儿过于封闭而保留下来的吗?那么我们是不是因为太开放、太现代而丢失了更多的美德呢?是他们对还是我们对?在某种意义上是他们幸福还是我们?
我们刚进门时就发现这一家人个个都长的眉清目秀,五个女儿一个比一个美丽,他们的母亲也端庄中透出高雅的神态,她们的父亲和弟弟面庞也轮廓分明,明目皓齿,如雕塑一般健美,
事实上,我们一路上见到的克里雅人没有一个长相丑陋的,无论男人女人,老的小的都很俊朗。斯坦因曾经在这一带进行过人类学考察,他认为克里雅人是雅利安人的后裔,除此以外,他们清贫寡欲的生活心态和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生存环境,也可能是他们健美的重要原因。
第二天一早,主妇和两个美丽的女儿起来给我们烧早茶,火塘中一团火苗欢快地跳跃着,茶壶吱吱冒着热汽,母亲坐在火塘一边续柴火,那个最美丽的小女儿坐在火塘另一边,出神地望着门外,这情景如一幅年代久远的名画存入我的记忆中。并且永远无法删除。
不知道小女孩想什么?也许她的思绪正在飞向胡杨和沙漠以外的世界,我知道胡杨和沙漠以外那个喧闹而精彩世界中,也有很多人的心会常常飞回克里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