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风云突变
      在瘦西湖的对面就是大明寺,因建于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年间而得名,唐朝鉴真大和尚曾是这里的住持;在大明寺内有一座平山堂,它是宋仁宗庆历八年(1048年)时任扬州知府的欧阳修所建。坐此堂上,江南诸山,历历在目,似与堂平,平山堂因而得名。平山堂是专供士大夫、文人吟诗作赋的场所。

平山堂

     
      庆历五年(1045年),庆历新政失败,主持新政的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相继被罢官、流放,支持革新派的欧阳修也受到牵连左迁为知滁州(今安徽滁州),在这里写下了著名的《醉翁亭记》;庆历八年(1048年)欧阳修迁知扬州,虽然同是知州,但繁华的扬州非偏僻的滁州可比。前任扬州知州恰好是庆历新政主导者之一的韩琦,欧阳修在《与韩忠献公(琦)书.八》中写下“广陵尝得明公镇抚,民俗去思未远,幸遵遗矩,莫敢有逾。独平山堂占胜蜀冈,江南诸山一目千里,以至大明井、琼花二亭(即美泉亭、无双亭),此三者,拾公之遗以继盛美尔“,也就是说除了盖了三座小亭,一切政事保留您(韩琦)时期的定的规矩和方法。当然这是一种自谦的说法,欧阳修在扬州推行宽简政治,有人问:“为政宽简,而事不废弛者?”,答曰:“以纵为宽,以略为简,则废弛而民受其弊矣。吾之所以宽着,不为苟急尔;所谓简者,不为繁琐尔”。“苟”这里是贪求的意思,“不为苟急”即不草率、不急功近利。这两句话可以理解为求真务实,化繁为简,放在当代亦然。欧阳修在扬州仅待了一年,后人将其任上所为概括为三大政绩,劝农、御水、治狱;赞扬其主政期间扬州如此大郡官府阒然如僧舍”,意思是说政务治理井井有条,衙署如僧舍一样安静。
      嘉佑元年(1056年),欧阳修的好友刘敞出知扬州,欧阳修便写了一首词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前一句是回忆在扬州的日子,平山堂外是晴朗天空,远山似有似无;我在堂前种的柳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了。后一句文章太守是对刘敞的赞美,太守是汉代地方一郡的最高长官,相当于宋的知州,算是一种“雅称”;在宋朝官员多出自科举,很多官员可以说才华横溢,文学造诣极高,在太守前面加上文章表示对其文学才能得高度认可。当时欧阳修已经年近五十,对着小自己十二岁的刘敞说,“趁着年轻要及时行乐,不要等到像我一样年老体衰了(才后悔)”。当然也有人说这里的行乐是指“勤政爱民,有所作为”。
      元丰二年(1079年),刚刚经历了乌台诗案的苏轼被贬黄州,路过扬州时再次来到平山堂,此时他的恩师欧阳修已经逝世八年。于是苏轼写下了一首《西江月.平山堂》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这里很多句子都是借用了欧阳修的《朝中措》,比如文章太守、杨柳春风,但此处文章太守指的欧阳修,杨柳春风代指其文学成就,算是致敬恩师。万事转头空取自白居易《自咏》“百年随手过,万事转头空”。整体翻译下来就是:这是我第三次经过平山堂了,前半生已在弹指声中过去。十来年没见恩师了,只有墙上他的墨迹,仍是那样气势雄浑,犹如龙飞蛇舞。我本为恩师感伤,但他的文学成就和人格魅力早已被四处歌颂。千万别说(人之将死)回头一看万事皆是空,(回顾我的过往)人生也像一场大梦。

      元祐七年(1092年),命运齿轮转动,苏轼也来到了扬州做了知州。后世也将其称为文章太守。文章太守成为对地方贤官吏的赞美,文章太守当然要会写文章,而意义不仅在此,重要的是要写好为政、治理、亲民、廉洁的大文章,才是名副其实的“文章太守”。所以今天的平山堂成为了“江苏省廉政教育基地“。

 

      从“文章太守”可以体会到北宋时期的扬州的政事通达,安定富足。到了南宋时期,宋金东以淮河为界,但双方都未放弃军事行动。扬州从中心之城、富庶之地变成了边疆之城、军事前线。

      靖康之变第二年(1127年),宋高宗赵构在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即位,遂下诏要扬州知州吕颐浩修缮扬州城池。九月,吕颐浩以州城为基础改筑“宋大城”,全用大砖砌造。不久赵构便从北方逃到扬州苟安。1129年,金兵奔袭扬州,赵构仓皇出逃,扬州沦陷,但金兵孤军深入难以持久,于是撤回北方。

      绍兴二年(1132年)郭棣知扬州后,先是修缮了宋大城。由于金兵屡屡来犯,他认为唐代子城地势高,可以凭高临下,有利于防守,打击来犯之敌。于是在唐城旧址上重建城池,叫“堡寨城”,此城与宋大城南北对峙,中间相隔二里,这一段空白,容易使敌人将两城阻断,相互之间难以照应。于是又版筑一座可以连接这两座城的城,它的北门连着“堡寨城”的南门,它的南门直通宋大城,呈南北狭长的长方形,高出附近地面1-3米,因为它夹在这两座城中间,所以称为“夹城”。从此,扬州一地有三城。史称“宋三城”。

宋三城图

      淳熙三年(1176年)经过多次战争洗礼的扬州城已然破败,南宋文人姜夔路过扬州,“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于是写下了《扬州慢.淮左名都》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杜牧在《题扬州禅智寺》中有“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竹西路本来是禅智寺旁边的一条路,北宋时期扬州建了一个竹西亭,苏轼还写过“竹西已回首,湾口犹屡送”。到了姜夔的《扬州慢》竹西成了扬州的代名词。废池,废毁的池台;乔木,高大的古树;红药,红芍药花,扬州曾经的名花。从废池古树到冷月红花,更显的偌大的扬州冷冷清清。

      淳祐十年(1250)贾似道移镇两淮,在宝祐年间重修“堡寨城”称“宝祐城”。李庭芝镇守扬州后,又在“宝祐城”西加筑“圃城”,把平山堂包在内,称“平山堂城”。德祐二年(1276年)元军包围了扬州,扬州保卫战历时十个月,城内粮尽,死者满道


陆 盐商崛起

烟花三月下扬州(下)人生旅途大护法

      经历了多年的历史变迁,南方的经济活力已经完全超越北方,但元明清三个大一统的政权从政治层面考量全部定都北京,南方的盐粮等物资需要大量北上,大运河上漕运变得异常重要和发达。漕运是官方主导利用水道(河道和海道)调运粮食(主要是公粮,也包括盐、茶叶等)的一种专业运输。扬州由于交通便利,又靠近两淮盐场,因而也成为盐业集散地。

      盐业专卖是中国历代政权的获取赋税的主要手段,所以历代都有专门的管理机构,两淮地区又是食盐主要产地,所以早在隋唐、蒙元朝时期在两淮地区设立了盐政,负责食盐的生产、运输和销售;但当时制盐技术比较落后和管理上不够灵活,民间参与不够。明朝时期,实行开中法,鼓励商人输粮于边以换取盐引(相当于许可证),如此为商人涉足盐业提供了机会。明朝在全国设立六大产盐区,两淮就是其中之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治所扬州管理两淮(淮南、淮北)盐务。大量商人来扬州换取盐引,不少来自山西、陕西、徽州盐商来扬定居。到了万历年间(1573-1620),扬州盐商已有百余家,总资产三千多万两。

      清代盐政管理沿袭明制,并将盐场分为若干纲,每个纲由若干盐商承包经营,盐商需交纳高昂的盐课(即盐税)获得官方认可;盐课是清财政主要来源,且弹性很大,有时需要先交纳和多交纳。资本不足的小盐商根本无法承担,同时为了确保盐商的利益和持续投入,清廷允许盐商世袭经营,这使得盐商群体逐步壮大并形成了垄断。清乾隆时期盐业资本增加到7000万两-8000万两,大盐商资本从明代的百万两增加到千万两。两淮贡献了全国盐课的40%~60%,扬州作为两淮盐商大本营也备受皇室的重视。

      为了享受生活,扬州盐商四处建立园林,据朱江《扬州园林品赏录》记载,扬州城内外的园林有250余处,园林往往和河湖、山林相结合。留存到今天的有几处已经成为热门旅游景点和文物保护单位。最典型就是坐落在东关街上的个园。清嘉庆23年(1818年),由两淮盐业商总黄至筠在明代“寿芝园”的旧址上扩建而成。个园是一处典型的私家住宅园林。从住宅进入园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月洞形园门,门上石额书写“个园”二字。园林中竹子种类众多,占了园林的三分之一,“个”如竹叶之形,主人名字中“筠”亦借指竹,所以取名“个园”。最值得一提的是个园的叠石艺术,采用分峰用石的手法,运用不同石料堆叠而成“春、夏、秋、冬”四景。

另外还有光绪年间卢绍绪的“卢氏盐商住宅”,清末盐商李锡珍建的“珍园”等。

      既然说到园林就不得不提一下何园。何园原名“寄啸山庄”,园名取自陶渊明“归去来兮……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之意,于清光绪九年(1883年),由退隐的官员何芷舠在双槐园旧址上扩建而成,因为是何宅的后花园,故而又称“何园”。何芷舠曾做过湖北汉黄道台、江汉关监督(江汉关就是汉口海关),长期和洋人打交道对西方文化接触颇多,所以何园引入了西方建筑装饰。另外不同于传统园林,何园的园居位于全院中心。

      苏州园林起于明代,多为退隐官员和文人所建,布局低调含蓄;扬州园林兴于清朝,多为富可敌国的盐商所建,彰显恢宏气派。18世纪末的的扬州无愧于当时世界十大城市之一。

柒 逐渐没落

      清末盐政腐败,国家赋税流失,于是进行票盐法改革,实行“官督商运”和“加斤减价”的新办法,规定领到盐票即可销售食盐,打破了扬州盐商垄断食盐的局面,使得盐商从数百家锐减到数十家。曾经显赫一时的盐商消费集团几乎完全解体。随着盐商的消失,扬州也失去了光彩。

     1851年太平天国起义爆发,两年后太平军定都南京。为了对抗太平军,清政府在扬州建立了江北大营。扬州距离天京只有100公里,扬州成了与太平军对抗的最前线,扬州反复易手,时人倪在田在《扬州御寇录》中感叹扬州“ 血肉膏于城烟,庐舍红于烽火,并其屡世经营蕴积之,摧折掷弃,荡无存焉……”

     1855年黄河改道,大运河北段堵塞清政府无暇顾及大运河的疏浚,运河日趋堵塞,漕运从而转向海运。扬州与运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海运开启后,江浙,江北的漕粮“统归上海,兑交海船运赴天津”,扬州开始让步给上海。1912年,津浦铁路通车,随着铁路的兴起,运河大大小小的官员被裁撤,没有了专门的职司衙门处理运河事务,更使得运河淤塞,水小易涸,水大易溢,加剧了运河的恶化。

后记

      纵观历史,和平时期的扬州作为南北交通中心、商业中心顺理成章的发展为繁华之都、文化高地;战争时期的扬州作为南北对峙前线、厮杀战场不无意外的嬗变为荒僻之城、怀旧之所。

    近代随着海运和铁路的兴起,扬州又错过了一波行情。好消息是京杭大运河全线贯通工程已经在进行中,2022年以来已经连续四年实现全线水流贯通;部分河段具备通航功能。希望不久的将来京杭大运河重现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