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佳音
2020年前，在河南郑州有一群热爱并深耕古籍事业的年轻人，他们缘于对书籍的“痴迷”而相逢相知。如今，有些人坚守着自己的古籍书店，有些人远去域外淘书，有些人则成了古籍拍卖界的中坚力量。位于郑州二七区的碧波园，正是他们梦开始的地方。
在这群古籍人中，马学才最是外向能言，热情洒脱。因为勤奋好学，也因为发自肺腑的热爱，他在古籍交易、收藏圈中愈发游刃有余。2016年，两条长木桌、几册线装书、几个旧物件，一具友人赠送的书柜，让他的小天地初显书店雏形。热爱记录生活的马学才至今也忘不了书店开业的那一天，略微昏暗的光线，略显冷清的氛围，虽然简陋，却足以让这位爱书人的内心汹涌澎湃。他将自己的古籍书店郑重地命名为“豫雅书局”，用实体的存在，时刻提醒着自己二次择业的决心，印证着自己与一张张故纸“尽在不言中”的血脉联系。
向第十个年头迈进的豫雅书局，小有规模，却依旧古朴雅致。书店主营清代至民国时期的资料类线装古籍，这与马学才个人的成长经历和收藏理念紧密相关。相较于书籍的版本或外在形式，马学才更关注书的内在，“我出身农村，在老家，除了教辅书很难见到其他书籍。正是这段经历，让我格外注重每本课外书籍的内容。”在他看来，许多清末民国的版本，可能版本价值不算高，但它们的历史文献价值是不可取代的，是连接古代典籍与现代书籍的关键一环。
2010年至2014年间，马学才在孔网上的书店以卖普通书为主，其中中华书局、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书籍居多。随着阅读量慢慢积累上来，他的涉猎范围在拓宽，对书的认知水平也在提升，于是他从单纯买卖普通旧书，转向经营历史感更厚重的线装古籍。
马学才谈道，古籍书店和旧书店看着都是卖“老书”，但实际运营起来是两套逻辑，在销售范围上，二者有’精’和’杂’的区别。古籍书店专挑“够年份、有说法”的硬货，不是随便一本老书都能叫古籍，比如清代的刻本、带名人批注的本子、地方上少见的县志，甚至是残页但有特殊工艺（如木活字印刷）的。而旧书店什么“老物件儿级”的书都能收，主打一个“旧”，没那么多讲究。“其次差异在于经营过程中接触的客群，古籍书店客群窄，都是懂行的或有情怀的人来买，普通顾客很少，毕竟一部古籍普通的少则几百块，大部分则成千上万元，还是比较贵的；而旧书店客群广，大家选书更偏重实用性，或是因书勾连起了某段回忆”。从经营角度出发，马学才认为二者赚钱的逻辑也不一样，古籍书店靠精赚溢价，而旧书店是靠薄利多销，“总结起来，古籍书店是小众高端局，靠专业吃饭，赚的是懂行的钱，风险大但利润高；旧书店是大众亲民局，靠勤快吃饭，赚的是走量的钱，风险小但利润薄。”
一家书店的长久经营，自然离不开书店主的内在底蕴。马学才的知识体系是在大量的阅读与实践中搭建起来的。黄丕烈、顾千里、郑振铎、阿英、孙犁，黄裳，韦力等名家的书跋、书话，都是他最喜爱的读物。黄永年的《古籍版本学》、孙殿起的《贩书偶记》是他闲时的手边读物，常读常新的是老一代读书人勤勉、严谨的治学态度。
不仅如此，他的“入行教材”也在山西的乡野民间和各地的拍卖预展现场：“最早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山西淘书，因为那边民间的东西多。我曾经捡过一次漏，花了2000元买下一批霍州知州等人的信札，当时完全凭着直觉下手，没想到几年后，这批信札在拍场上卖出了4万块。”起初，马学才有过小确幸，也吃过不少“积累不够”的亏。他清晰记得第一次去上海参加拍卖会，没看预展就拍下一套“清代原装”，提货时才发现是民国后期刷印，书皮也是后配的，吓出一身冷汗，不过他想，吃亏或许也是成长必须要付的本钱。
然而，行业也面临着严峻的挑战，最核心的问题就是“新鲜血液进来得少”，“一是入行门槛高，古籍多为繁体字，又以文言文写作，阅读上的困难非短时间能攻克；二是培养周期长，需要很多年持续培养、学习；另外收入不稳定、前景不明，资金的回笼相对漫长”，这些都是马学才眼中阻碍年轻人入圈的现实因素。因此对于想要一探究竟的新手，他建议选择可靠的淘书渠道，从便宜古籍开始入手，并活用数字化资源，根据兴趣建立起自己的收藏方向，同时还可以加入交流研讨社群，不耻于“向外求”。
面对这些挑战，他对豫雅书局的未来有着清晰的规划：一是线上线下一起发力，他计划在小红书、闲鱼等平台上开设账号，分享古籍知识并进行线上拍卖；线下则通过参与市集、展览，打破实体店的空间限制。二是拓宽经营品类，在主营文史类古籍之外，他考虑到人们对健康的关注，计划增加传统中医类古籍。三是开发“文创类”古籍，将名家稿抄校本影印出版，化身千百，“一来造福圈子里的发烧友，二来也能增加自己的销售收入。”这一思路，其实在他的众筹群中已经开始实践。最初，他同几个喜欢乡邦文献的睢县老乡组建了交流群，为了共享一些不易得的文献，他们开始众筹影印新线装，后来商丘师院的老师、睢县图书馆等单位陆续加入，几方联合影印出版了《东篱先生遗稿》《睢阳四先生诗稿》等地方文献。
众筹影印出版的《睢阳四先生诗稿》，镇尺是豫雅书局在网上发布售书信息时的防伪标识
在马学才看来，众筹不仅是为了满足经营需要，更是他们对“敬惜字纸”这一传统观念的践行。当今时代，读书人理解“敬惜字纸”，已经演变一种综合素养——是对知识的敬畏、对劳动的尊重、对文明的守护：“这种观念实际上是在提醒我们，在信息爆炸、物质丰裕的时代，更需保持一份审慎与珍视，不因为信息易得而轻慢知识，不因为创作便捷而忽视劳动，不因为资源丰富而随意浪费。这种素养正是当代人传承传统文化、守护文明根基的精神底色。”
豫雅书局鲜有空窗期，其平淡的面貌背后，是充实的时光在滋长。在守店的一天中，马学才或正伴着茶与香，拿着他爱读的吴梅村诗集，或是摩挲着一册印制精美的蓝印本，过着惬意的时光。他的古籍书店虽然不大，却足以让他坚守着看重内容、珍视信誉的古籍界传统，承载着他对古籍行业透彻的理解与深厚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