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深入聊一聊元代书法大家赵孟頫。很多人初学赵体,觉得他漂亮、秀美、流畅,上手似乎不难,但写着写着就发现,自己的字总是软绵绵的,或者流于甜俗,徒有其形,未得其神。
这其中的关窍在哪里?今天,我就以几个关键的“秘密”为线索,带大家穿透皮相,去触摸赵孟頫书法的真正内核。
秘密一:空中尖锋入纸——凌空取势的“第一印象”
很多人起笔,习惯把笔尖先稳稳按在纸上,再开始走笔。这样做固然稳妥,但往往显得呆板、迟滞。而赵孟頫的起笔,是与书圣王羲之一脉相承的“空中尖锋入纸”。
大家想象一下,笔尖并非静止地落在纸上,而是如同飞鸟掠水,从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滑”入纸中。笔尖在接触纸面的瞬间,方向是朝外的,于是自然形成了一个灵巧、轻盈的“尖锋”。这个尖锋,不是刻意做出来的,而是运动轨迹的自然流露。它赋予笔画一个神采奕奕的“开头”,充满了动感和生命力。这个细节,是赵字“活”起来的第一步,它决定了笔画的姿态不是“坐”在纸上,而是“飞”入纸中。大家临帖时,务必仔细观察这个微小的尖锋,体会那种凌空取势的感觉。
秘密二:意在笔先——谋定而后动的全局观
“意在笔先”这四个字,是老生常谈,但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写赵体,尤其如此。他的字流畅圆转,绝不是信手涂抹、随心所欲的结果。恰恰相反,在笔锋接触纸面之前,整个字的间架结构、轻重缓急、揖让避就,乃至这一笔与下一笔之间的映带关系,都已经在胸中酝酿成熟了。
这就像下棋,高手走一步,已经算好了后面的十步。你如果看一笔写一笔,只专注于模仿单个笔画的形状,写出来的字必然气息涣散,前后脱节。所以,在临写每一个字之前,请先“读帖”,静静地看,在心里“写”一遍,让这个字先在脑海里立起来。当你真正动笔时,不过是把心中的那个意象,通过手和笔自然地“流淌”出来而已。
秘密三:圆中带方,秀中求稳——绵里藏针的力道
这是理解赵孟頫书法的核心关键,也是破解其字“软”这一误解的钥匙。表面上看,赵字圆润、秀美、流畅,这是大多数人的第一印象。但如果你深入进去,用解剖的眼光去审视,会发现他的圆转之中,处处暗藏着方折的骨力;秀美的外表下,是极其稳健、厚实的结构支撑。

比如一个“国”字的外框,转折处看似圆滑,但内部用笔的切换、力量的凝聚,使得这个“圆”是有棱角、有支撑的“圆”,而不是一个软塌塌的“弧”。他的秀,是建立在极其严谨的楷书结构和内力基础上的秀,是“秀骨清像”,而非“柔弱无骨”。所以,学赵体,不能只追其“秀”,更要寻其“稳”;不能只摹其“圆”,更要悟其“方”。
秘密四:入古出新——艺术生命的源泉
这一点,关乎学书之道,也关乎艺术创造。赵孟頫一生倡导“复古”,力追晋唐,尤其是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他的“入古”功夫极深,对古法的理解和掌握,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他的伟大之处在于,他并非泥古不化,成为“二王”的复制品。
他在深入传统(入古)之后,融汇了自己的才情、学养和理解,最终“出新”,形成了自己雍容华美、流丽端庄的独特面貌。他学晋人,但超越了晋人的潇散奇崛,变得更加平正、更加规整、更加适于普及和实用。这告诉我们,学习书法,必须深深地扎根传统,从古法中汲取营养(入古);但最终,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思考和创造,让古法为我所用,写出自己的风格(出新)。这才是学习书法的正确路径。
秘密五:笔笔中锋,线含筋骨——支撑一切的底层技术
有人说赵孟頫的字“软”,这实在是天大的误会。其根源在于没有看懂他“圆中藏劲”的关键——那就是近乎偏执地坚持“笔笔中锋”。
中锋行笔,就是让笔尖(主锋)始终在笔画的中心线行进。这样写出来的线条,两边光滑均匀,墨色饱满,中间有一道“墨线”,如同人体的脊柱,充满了力量感。赵孟頫的线条,看上去圆润柔软,实则像“裹了铁丝的棉线”,外表温和,内里刚强。
学他的字,最忌讳的就是用“侧锋扫笔”。一旦笔锋偏了,写出来的线条就会一边光一边毛,一边粗一边细,像“被风吹歪的草”,轻浮无力,完全丧失了赵体那种温润中含着的劲力。
今天讲的这五个“秘密”,从起笔的瞬间(空中取势),到落笔前的谋划(意在笔先),从审美的内核(圆中方,秀中稳),到艺术的路径(入古出新),再到根本的技法(笔笔中锋),它们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共同构成了赵孟頫书法。
学习赵体,是一个由外而内、由形入神的过程。希望大家能带着这些思考,重新回到字帖前,用心去观察,用手去体会。不仅要看到他的秀,更要感受到他的劲;不仅要模仿他的形,更要理解他的心。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从赵孟頫这座宝库中,汲取到属于自己的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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