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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开卷》时代






文|薛元明

在南京这座文化积淀深厚且极具包容性的城市里,2000年4月,《开卷》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悄然面世。多年来秉持“以书会友”的宗旨,以纯公益的方式传递书香。《开卷》到今年已经编辑出版了整整300期。尽管有诸多不舍,出于多种原因考量,在2025年3月22日这一天,按下了暂停键。

薛元明|后《开卷》时代
《开卷》第三百期封面

不知不觉中,《开卷》已经陪我走过了近二十年时间。每一期的《开卷》都会按时晤面,每年的年底,合订本会如约而至。时间长了,《开卷》已然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和我感觉相近的,还有很多一直关注和爱护《开卷》的读者、作者和编者。《开卷》的成名和成功,当然要归功于主编董宁文兄的坚持,《开卷》同样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从组稿到出刊,每个环节,事无巨细,方方面面,一一把关。

“闭幕式”聚会上,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句广为流传的名言: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二十五年的时间,对一个人来说,将近小半辈子,将一件事做成功,毕竟不容易。虽然《开卷》画上了句号,其后宁文兄仍有很多事要做,因为他天生就是一个埋头做事的人。也正因为有他这样的人,才让更多人得以与《开卷》结缘。这本源于民间的高品位杂志绝对给南京加分了。从宁文兄的名字来看,“宁”就是南京,“文”就是《开卷》,因为一个人,记得一座城。可以说,只要有文化细胞的人,不管过去多少年,依然会记得这本小小的而洁白的民间刊物。

《开卷》书影

《开卷》在二十五年的时间里,成为全国各行各业知识分子共同的“文化阵地”,既有黄裳、谷林、朱正等老一辈学人的深邃文字,也慷慨为普通读书人提供抒发情怀、交流心得的一方天地,维持着“君子之交”,虽淡也不淡,倡导原创宗旨,坚持发稿费,哪怕是最为困难之际,也从未中断。《开卷》既有韧劲也有灵性,几十年如一日,摒弃奢华,简约朴素,专注于本身的纯粹,内容上从不追逐宏大叙事或热点喧嚣,沉潜于书人书事、阅读感悟和文化钩沉等这些看似微小却充满温度的细枝末叶。文风质朴,偏爱书话、随笔、信札和回忆等“非主流”文体,恰恰保存和激活了传统文人笔记、题跋以及尺牍中所蕴含的丰富文化信息。看似边缘的文字,却承载着学术研究不可或缺的细节,更主要是关乎太多个体生命的多重经历和审美体验。《开卷》外观设计永远那么素雅,别样的白白净净、安安静静,让人倍感亲切,爱不释手,手不释卷。《开卷》不仅仅是一个平台,更是一个精神家园,培养了众多的读书种子。在我看来,给予《开卷》任何赞美,皆非过誉。

《开卷》主编董宁文

《开卷》一直维持着不温不火的格调和日常叙事风格,却起到了超级熔炉的作用。在一个商业化和娱乐化的时代,什么圈到最后都是娱乐圈。当娱乐至死成为高调,就很难去谈崇高的问题,因为严肃不起来。很多专业刊物,可能会在一时之间名闻遐迩,最终却败下阵来,偃旗息鼓,唯独《开卷》始终是一方净土,而且能够自带光环。因为专业分工和社会化分工,致使即便像文史哲这样联系紧密的学科,也变得支离破碎。分工太细,不利于个人成长。《开卷》打破了多重壁垒,从所刊内容来看,涵盖诗书画印文史等多个门类,读起来并无违和感。跨界原本属于大儒、大哲的基本要求,如此方能“以通驭专”,现在成为一种奢望。在这样一个时代,能够维持这种交融的关系,殊为不易。主编宁文兄之所以堪担大任,原因在于他既是一个文字工作者,一个主编,也是一个书画家,一个真性情的文人。

张充和先生题“开卷”

在当下,书法和文学的关系仍然是最密切的。书法古称“翰墨”,“翰”即文,在前;“墨”即写,在后,说明文化修养是书家成功的前提。即便在高节奏的电子信息化时代,文字和文本仍是日常必须,诗书画印仍是可以引发共鸣、共情的门类。书法和文学目前的境遇以及未来的命运,得到最多的关注,书法家写文章和作家写字,无疑是非常熟悉的场景。《开卷》带给更多的人,是一种思考,持久的思考。这种纯粹由民间情怀所驱动的生存模式,使《开卷》得以摆脱体制的繁复程序与商业资本的无形枷锁,获得了一种难能可贵的独立性与纯粹性。《开卷》就是一股清流,在文化出版日益功利化的环境中,坚守着对书与人、对思想与交流的单纯信念。《开卷》和所有支持者、追随者所积累的,最珍贵的就是文化认同价值。哈贝马斯在论及公共领域时尤为强调对话性与批判性。《开卷》虽然温和,却借助自身的力量成功构建了一个开放、包容的文化共同体。

《开卷》书架

在喧嚣的时代中,是不是翻开《开卷》这样一本承载着一定温度的读物时,书香幽远,见证了文化传承中那永不枯竭的民间传统,哪怕可能会成为永恒的绝响。《开卷》最重要的价值是展现了“民间传承力量”——文化传承的活水源泉始终在民间。真正有生命力的文化传播与文化创造,往往始于个体或小群体的热爱与坚持,在自发的交流互动中积蓄能量,进而形成风尚。寻根究底,每一个热爱传统文化的人,会以自己的力量来完成文化传承的心愿,因为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每个人的努力叠加起来,最终汇聚成一股生生不息的力量,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来携手前行,成为值得信赖的力量。这股来自民间的力量,既受益于《开卷》,也创造了关于《开卷》的传奇,所呈现的民间精神及持久影响力,如同余音绕梁,催生出“后《开卷》时代”——帷幕正悄然拉开,其深远影响正以更丰富多元的方式持续激荡。换一种说法,《开卷》的意义在三百期之后,才愈发显现出来。做这份诞生于南京的民间读书刊物,以其朴素而坚韧的存在,昭示了一个直白却又深刻的道理:真正的文化力量,往往不在庙堂之高,而在江湖之远;不在声浪之喧,而在润物无声,起源于个体对无限精神世界的真诚求索,在坦诚交流中汇聚成河,最终可以滋养整个民族的文化心灵。

开卷有益,《开卷》有益。

        《藏书报》2025年第32期经典阅读第6版刊出,略有删节

薛元明, 艺术批评家,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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