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画谱》作为北宋官方编纂的宫廷藏画目录,系统收录了自魏晋至宋初219位画家及其6396件作品,并将其分为道释、人物、宫室、番族、龙鱼、山水、畜兽、花鸟、墨竹、蔬果十门。本文以《宣和画谱》为基本文献依据,通过对各画科画家与作品数量的量化统计与对比分析,揭示花鸟画在唐宋时期的重要地位与发展态势。
研究发现,花鸟画类共收录画家87人,作品2783件,无论在画家数量还是作品总量上均居十门之首,占比分别达39.7%与43.5%,远超其他画科。即使在五代战乱时期,花鸟画仍保持持续发展,形成“黄家富贵,徐熙野逸”两大风格体系。通过梳理唐代至宋代花鸟画主题的演变,本文指出,唐宋花鸟画在题材上由装饰性、象征性向写实性、生活化拓展,在风格上由工丽富赡向“格物致知”引导下的“写生”转型。这一发展轨迹不仅体现了花鸟画自身的艺术成熟,也反映了宋代文化对自然观察与审美理性的高度重视。《宣和画谱》的分类与著录,实为花鸟画在唐宋绘画中占据核心地位的权威见证。
关键词: 《宣和画谱》;花鸟画;唐宋绘画;画科分类;格物致知;写生
一、引言:《宣和画谱》的文献价值与研究视角
《宣和画谱》成书于北宋宣和年间(1119–1125),是宋徽宗时期官方主持编纂的宫廷藏画目录,共二十卷,著录御府所藏历代绘画作品六千三百余件,涵盖自魏晋至北宋初的219位画家。其体例严谨,将绘画分为十门:道释、人物、宫室、番族、龙鱼、山水、畜兽、花鸟、墨竹、蔬果,每门前列叙该画科之源流与发展,后列画家小传及其作品名录。作为现存最早、最系统的官方绘画著录,《宣和画谱》不仅具有极高的文献价值,更是研究唐宋绘画史,尤其是画科发展与艺术地位变迁的关键史料。
学界普遍认为,宋代是中国花鸟画的鼎盛时期。然而,花鸟画何以在诸画科中脱颖而出?其发展是否具有历史延续性?在五代战乱背景下是否仍保持活力?这些问题亟需通过系统文献分析加以解答。本文聚焦《宣和画谱》中花鸟画的著录情况,通过量化统计与文本细读相结合的方法,对比各画科在画家与作品数量上的差异,梳理唐宋花鸟画在题材、风格与审美取向上的演变脉络,进而揭示其在唐宋绘画体系中的核心地位及其历史动因。
二、《宣和画谱》十门画科的量化分析:花鸟画的统计优势
为客观评估花鸟画的地位,本文依据《宣和画谱》原始文本,对十门画科的画家与作品数量进行系统统计,结果如下表所示:
|
画科 |
画家人数 |
作品数量 |
占画家总数比 |
占作品总数比 |
|
道释 |
20 |
473 |
9.1% |
7.4% |
|
人物 |
37 |
772 |
16.9% |
12.1% |
|
宫室 |
8 |
109 |
3.7% |
1.7% |
|
番族 |
12 |
205 |
5.5% |
3.2% |
|
龙鱼 |
6 |
137 |
2.7% |
2.1% |
|
山水 |
39 |
690 |
17.8% |
10.8% |
|
畜兽 |
17 |
380 |
7.8% |
5.9% |
|
花鸟 ![]() |
87 |
2783 |
39.7% |
43.5% |
|
墨竹 |
9 |
135 |
4.1% |
2.1% |
|
蔬果 |
4 |
64 |
1.8% |
1.0% |
|
总计 |
219 |
6396 |
100% |
100% |
数据来源:《宣和画谱》中华书局1982年版,经逐条统计整理。
从上表可见,花鸟画在《宣和画谱》中占据绝对优势:其收录画家87人,占总数的39.7%;作品2783件,占比高达43.5%。无论是画家数量还是作品总量,均远超第二位的山水画(画家39人,作品690件)与人物画(画家37人,作品772件)。这一数据直观表明,花鸟画在北宋宫廷收藏体系中具有无可比拟的重要性。
值得注意的是,花鸟画的繁荣并非宋代突发现象,而是具有深厚的历史积淀。《宣和画谱》所录花鸟画家中,唐代占17人,五代占35人,北宋占35人,显示出从唐至宋的持续发展态势。即便在五代十国战乱时期,花鸟画仍涌现出黄筌、徐熙、滕昌祐、刁光胤等大家,创作活跃,风格纷呈,印证了其“在战乱四起的五代时期,相较于其他画科也处在繁荣向前发展的状态”这一判断。
三、唐宋花鸟画的传承与演变:题材、风格与审美取向的转型
《宣和画谱》不仅提供了数量统计,更通过画家小传与作品名录,揭示了唐宋花鸟画在艺术内涵上的深刻演变。
(一)题材的拓展:从装饰象征到生活写实
唐代花鸟画多具装饰性与象征性。《宣和画谱》载:“唐人画花鸟,尚设色,妙在赋彩,用笔新细。”边鸾、薛稷等人擅长“折枝花”与“画鹤”,题材集中于宫廷珍禽异卉,服务于富贵气象的营造。其作品如《牡丹图》《孔雀图》等,强调色彩的富丽与形态的端庄,具有较强的礼仪功能。
至五代,花鸟画题材显著拓展。西蜀黄筌《写仙鹤图》《花雀图》仍承唐风,但已注重物象的生动性;南唐徐熙则“多游园圃,以求情状”,描绘汀花野竹、水鸟渊鱼,题材转向自然野趣。《宣和画谱》评其“落笔之际,未尝以傅色晕淡细碎为功”,开创“野逸”一派。
宋代则进一步深化写实传统。画家如赵昌“每晨朝露下时,绕栏谛玩,手中调彩色写之”,林椿《果熟来禽图》绘林檎果与小鸟,李迪《鸡雏待饲图》写幼鸡情态,皆取材于日常所见,体现出“师造化”的普遍自觉。
(二)风格的分化:从“富贵”到“野逸”的双峰并峙
五代是花鸟画风格分化的关键期。《宣和画谱》明确记载:“黄筌、黄居寀父子之笔,世谓之’黄家富贵’;徐熙、徐崇嗣祖孙之笔,世谓之’徐熙野逸’。”这一“黄徐异体”的并立,标志着花鸟画审美取向的多元化。
“黄家富贵”以细笔勾勒、重彩晕染为特征,设色富丽,造型工致,代表宫廷审美;“徐熙野逸”则“落墨为格,杂彩副之”,笔法松动,设色清淡,更具文人意趣。二者风格迥异,却共同丰富了花鸟画的表现语言。
宋代画家在继承中创新。黄居寀入宋后成为画院领袖,其《山鹧棘雀图》构图饱满,物象精细,延续“富贵”传统;崔白则“变格出新”,《双喜图》中野兔惊觉回首,山鹊振翅鸣叫,动态生动,野趣盎然,融合“黄徐”之长,推动院体花鸟向写实与生机并重的方向发展。
(三)审美取向的升华:从“形似”到“格物致知”
唐代花鸟画追求“形似”与“赋彩”,尚属技艺层面。至宋代,在程朱理学“格物致知”思想影响下,花鸟画被赋予哲学内涵。《宣和画谱·花鸟叙论》云:“绘事之妙,多寓兴于此,与诗人相表里。”画家需“穷羽毛之变态,夺花卉之芳妍”,通过细致观察,穷究物象之“理”。
这种“格物”精神使宋代花鸟画超越单纯的视觉再现,成为一种认知方式。赵昌“写生赵昌”之号,林椿“极写生之妙”的评价,皆体现画家对自然规律的探究。花鸟画由此实现从“技”到“道”的升华,成为宋代文化精神的重要载体。
四、花鸟画地位提升的深层动因
花鸟画在《宣和画谱》中占据核心地位,其背后是多重社会文化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一)宫廷审美与画院制度的推动
宋徽宗本人工书善画,尤精花鸟,其《芙蓉锦鸡图》《腊梅山禽图》皆为院体典范。他设立“画学”,以“诗题考画”,提升花鸟画的文化品位。画院画家以花鸟为重要考核内容,形成专业化创作群体,推动技艺精进。
(二)理学思潮与“格物”精神的渗透
“格物致知”思想鼓励对自然世界的探究,花鸟画因其可观察、可分类的特性,成为实践“格物”的理想媒介。画家通过描绘花木生长、禽鸟生态,实现对“天理”的体认。
(三)城市文化与市民趣味的兴起
宋代商品经济繁荣,花鸟画因题材吉祥、装饰性强,深受市民阶层喜爱。绘画市场的发展,为花鸟画提供了广阔的社会基础。
五、结论
《宣和画谱》的分类与著录,为研究唐宋花鸟画的发展提供了权威而系统的文献依据。量化分析表明,花鸟画在画家与作品数量上均居十门之首,其重要地位无可争议。从唐代的装饰象征,到五代的“黄徐异体”,再到宋代的“格物写生”,花鸟画在题材、风格与审美上实现了深刻转型,最终在宋代达到艺术巅峰。
这一发展轨迹不仅体现了花鸟画自身的成熟,更折射出唐宋之际文化精神的变迁——从外在的华美装饰转向内在的理性探究,从宫廷的礼仪象征转向个体的生命体验。《宣和画谱》作为这一历史进程的记录者与见证者,其对花鸟画的突出著录,实为“华夏民族之文化,造极于赵宋之世”在艺术领域的生动体现。
